说来你一定不信。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的体内藏着一个幽灵。
幽灵。
一位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幽灵先生。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点三十分,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刚才写到哪儿了?
再看一眼我的小薄子——对,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
我写得可真够快的!
这里的时间却很漫长,在美国的监狱待了整整一年,前六个月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的看守所,后六个月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每天必须跟囚犯和狱警们说话,英语水平自然突飞猛进,甚至连字典上查不到的黑人悝语也学会了不少。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英语,却还没这一年蹲监狱管用。
“你在写什么?”
身后响起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不知老马科斯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悄无声息地在我背后站了半天,像一个老幽灵——与我同屋的狱友,或者说室友,萨拉曼卡。马科斯。
“是我的故事。”
感觉我的英语比老马科斯还要标准些。
“你的故事?全都是真的吗?”
老马科斯七十多岁,身体还非常硬朗,留着切。格瓦拉式的络腮胡,双眼像年轻人炯炯有神,酷似《老人与海》里的渔夫圣地亚哥。
“是,我的亲身经历,尽管我的全部记忆还不到两年。”
“一定非常精彩。”囚室太小了,老马科斯艰难地从我身后挤过,“可惜我看不懂中文。”
“以后你一定会看到的。”
现在,这本薄子已经写满了,我又换了第二本小簿子,昨天收到的邮包里有十本小簿子,足够我写一整套《哈利·波特》了。
你们会知道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的。
我在新的小簿子上继续写下去——
两只小乌龟。
它们在玻璃鱼缸里爬来爬去,不时将小小的脑袋伸出坚硬的龟壳,仰望对它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天花板——还有我的脸。
不知道它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巨大的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怪物?一座会移动会呼吸的小小山丘?它们会不会和我的同事们一样瞧不起我呢?
放下鱼缸,无精打采地转向电脑,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中还装满昨晚的文字——我的博客,2006年出事以前写下的博客,尤其最后两个月的那些文章——兰陵王?还有某项艰难而富有诱惑的选择?
脑袋空白一片,丝毫想不起任何相关信息,反而越想越头疼,仿佛有一根脑神经被紧紧抓住,让我的左半边头骨几乎要迸裂!
今天,销售六部的严寒没有来上班。
自从陆海空离奇自杀以后,销售六部已成为恐惧的中心。同事们打电话到严寒家里,他的家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只是说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他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犹豫半天还是出门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来。严寒的家人已经报警,说这几天他一直心神不宁,经常半夜发神经似的说疯话,还多次提到一个名字——兰陵王!
我没事在销售部走了一圈,但大家看到我都往后退,似乎我身上沾着陆海空的幽灵,因为他就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当我走到销售三部,撞到自言自语的方小案,他大概正在为严寒的失踪而害怕。
方小案惊恐的眼睛对我瞪大着,“不!你不要靠近我!不要!”
而他的这双眼睛,却同时说出了另外一句话,隐藏在他心里的话——
“陆海空死了,严寒大概也完蛋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吧?可怕的兰陵王,可怕的高能!”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立时被他的这句话揪了起来。天哪!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心里话?他嘴巴里说的明明是另外一句话!
方小案却飞快地转身离去,宛如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我。
无奈回到自己座位上,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阴冷的风。也许陆海空的灵魂,就躲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那天半夜他上吊自杀时,就把绳子挂在那些网格里。他还在那上面晃悠吗?冷风中隐隐藏着什么话,我却无法听清楚,包括我谜一样的过去。
下午,当大家准备下班的时候,侯总突然说:“今天销售部全体留下来加班!”
他严肃地布置了一连串任务,让每个人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却敢怒不敢言,乖乖坐下来继续干活。低头干到八点多钟,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傻傻地坐着——原来在老钱的挑动下,加班的同事们都悄悄溜回了家,唯独把我甩下来,否则全走光了都不好交代,最后一个倒霉蛋自然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