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左右,邻近的街上传来卖报人的叫卖声,可是它过去了。一反常例,他们没有上雷德伍德住的这条街上来,雷德伍德一下猜出有警察守在路口。他想把窗子打开,可是这马上就引得一个警察走进房来。
教区的教堂钟敲了十二响;又过了一段无底深渊般的时间,才到一点。他们用午饭折磨他。
他只吃了一口,把吃的东西搅了一下,好让他们拿走;他喝了大量威士忌,然后,拿起一把椅子,又回到窗口。每一分钟都变得冗长、沉闷,可能有一阵子他睡着了。
他醒来,有点觉得远处在剧烈震动。他发觉窗户像地震时一样哗哗作响。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分钟,然后便消失了。寂静一会之后,又来一回。然后又消失了。他想可能只是某个沉得的车辆从干线上驶过。还能是什么呢?
又过了一会,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开始没完没了地在心里琢磨。到底为什么他被捕了?卡特汉上台才两天——时间刚刚够——抓住他的荨麻!抓住他的荨麻!抓住他的荨麻!这个副歌一旦开始,便老是在心里唱个不停,想止也止不住。
究竟卡特汉能干些什么呢?他是个信奉上帝的人。他是受到限制的,没有理由就不能使用暴力。
抓住他的荨麻!或许,比如,要抓起公主,把她送出国外。他的儿子可能会出事。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要逮捕他呢?有什么必要使他像现在这样耳目闭塞呢?从这可以看出——问题还要大些。
或许,比如说——他们要逮捕所有的巨人!统统抓起来。在竞选演讲中已经有过暗示。以后呢?
不成问题,他们也把科萨尔抓起来了?
卡特汉是个信奉上帝的人。雷德伍德指望着这一点。在他心底的深处,是一道黑色帘幕,在这帘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用火写成的字。他老是在挣扎着要抹掉这两个字,可它们却总是像刚写在帘幕上的那样,一直也没有写完。
最后,他正视它们了。
“屠杀!”带着它们全部的血腥和狰狞。
不行!不行!不行!不可能的!卡特汉是个信奉上帝的人,一个文明人。
而且,又经过了这么多年,有过这么多希望!
雷德伍德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自言自语,他高声怒吼。“不行!”
人类肯定不会疯狂到这种程度——肯定不会!这不可能,这不可信,不会的。如今所有的低等的东西都已经在长大,巨化已经不可避免,杀死巨人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不会疯狂到这种程度!
“我一定得丢开这个想法,”他高声说,“丢开这个念头!绝对的!”
他猛地一惊。那是什么?
窗户肯定在哗哗响。他走过去,朝街上看。
在街对面,他一下就看到了证实自己听力的东西。三十五号一间卧室有个女人,手里拿着毛巾,三十七号的餐厅有个男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花瓶后面,那里面插着异常肥大的孔雀草。这两个人都在向外面仰望,都焦虑不安。他现在能很清楚地知道,人行道上的警察也听见了。这回可不是他的想象了。
他转向昏暗的房间。
“大炮。”他说。
他默默地想着。
“大炮?”
他们给他送来了浓茶,他习惯于喝浓茶。很显然,这是征求过管家的意见的。喝完以后,他焦躁不安,在窗口的椅子上坐下住了,便在屋里踱着。他的思路更加连贯了。
这个房间作为他的书房已经有二十五年。是结婚时布置的,所有主要的东西都可以追溯到那时,拼合式大书桌,转椅,壁炉边的安乐椅,旋转书柜,钉在墙上凹处的索引架,色彩鲜明的土耳其地毯,维多利亚后期的炉前地毯和窗帘由于年久,分外高雅;壁炉的铜件闪着温暖的光芒。电灯代替了过去的油灯;这是原先的设备中的一项主要改变。在这一切之中,他与神食的关系留下了大量的痕迹。沿墙的中部往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黑框的照片和照相凹版印刷品,这是他的儿子、科萨尔的儿子和别的吃神食的孩子,多大年龄的都有,环境也不相同。就连小卡德尔斯那茫然的样子也有。墙角立着一捆从齐辛艾勃莱弄来的牧草穗子,桌子放着三颗罂粟花蕾,大得像帽子。窗帘的横杆是草茎做的、还挂着一个奥克汉的大猪头骨,一件不祥的乳白色壁炉架装饰品,两个眼眶里各放一个中国酒具,猪嘴往下朝着炉火。
雷德伍德走向照片,特别是他儿子的照片。
它们带回来了无数久已淡忘的回忆:神食的早年,本辛顿胆小的样子,他怕堂姐简,还有科萨尔和试验养殖场那天晚上的工作。这些事情如今想来觉得很小,但是明亮清晰,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从望远镜中看到的一样。后来就是巨人的育儿室,巨人的童年,巨人娃娃的牙牙学语和他最初表示感情的样子。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