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兮沉默着,他是想说,若非阿衿死了,他从来没有对云清动过杀念。只是,最后他终究还是对他动了杀念,他也确确实实因着他死在了槐阳城。他无从狡辩,确实是愚蠢极致!
于夜色之中,若兮冷冷地望着纵兮的神色,沧海蓝的眼眸深处跳动着点点的火色,那一双眸子确实骇人。这个男子再不是昔年的公子兮了,那个温润的公子,怕是随着云清的死,也早已死在了那些岁月里。
这样的打击,她如今自己想想都觉得心疼,纵兮那样的人,怕是更为不好过了。她本不该埋怨他的,只是看着他那一张与云清九分相似的脸,又忍不住想要痛斥一番。
若兮静静地望着纵兮,生出几分怜悯出来。隔着距离,忍不住伸手去抚一抚被她方才掴过一掌的俊脸。
然而,手未触及到他的脸庞,他便是侧过了脸去。
“无碍。”纵兮微微偏着头,倔强地不去看若兮,他不习惯旁人的接触,即便是他的阿姐,也是不行的。而方才那一巴掌,是他该受的,是以他可以硬生生地承下那一掌。
凌空的手微微一滞,若兮晃了晃神色,怔愣了须臾方才收回手来。
她无声一笑,愈发地苍凉起来,默了许久,喃喃开口,声音微颤:“纵兮,你可知道阿姐怨你?”她的声音软下去,染上莫大的无奈。
因为终究是爱着他的,是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怨恨,却又因着血溶于水的亲情,不得不愈发地怨尤他。
纵兮沉默,他知道她是怨着他的。原以为那个不曾谋面的阿姐定是心里有他,是以在槐阳城的那些年,她总
会给他捎去亲手做的檀香锦囊。只是,在他亲自踏足漠涟,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他便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个女子待他的疏离。当她听到公子兮坠落塔洛峡谷的时候,这个女子的眼里是有焦急,甚至惶恐。只是,那些焦急与惶恐却不是属于他的。
那个时候,他摸不清楚这个女子到底再为谁担忧,如今想来,却是为了云清吧。她清楚云清使他云纵兮堪比自己的性命,那时她一定在想,如果云清知道他云纵兮坠落崖底,生死不明,他一定会疯掉的。
那个时候,只要他云纵兮稍稍用点心思,他一定会发现若兮待云清的关切,他也一定会发现,云清对若兮的重视。若兮虽是说远嫁了漠涟,可是漠涟国主却倚着父亲的名义待她宠爱有加,这是云清给她最好的安排呢。
他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然而,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云清会是真心待他的,是以他忽略所有这些显而易见的不合理。
“三年前,你来过着吧?”若兮浅浅开口,此次,她的情绪已然稳住了:“身侧的那个男子其实是个女子?”她用的是问句,却说得笃定极致。
“她是我的妻子。”纵兮敛了敛眉目,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女子清丽的容颜,她的眉角有盛开永生不败的海棠花,那是混着他的血刻进去的海棠,于芸芸众生之中,他可以一眼找到她。
“只是……”纵兮沉吟着,缓了缓,才道:“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嗯,她已经不在了。”
末了,纵兮再次重复了一声,语气却是莫名的飘渺起来,仿似花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说服自己,那个说着与他携手共老的女子真的是不在了。
纵兮伸手抚上心口,那里盛开着一朵冰花,是那个女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在了。如果她还在,又怎么舍得他一个人这般难过?
浓郁的悲再次弥散开来,若兮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他那幽蓝的目色愈发地柔和了,一如他望着那个女子的时候。忽地,若兮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不该提及那个女子的,此刻他的目色虽是柔和,却又是这般的悲伤。
她只是想说,如果那个时候,他不刻意隐瞒他的身份,他能够与她相认。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吧。她总是想着要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讲给他云纵兮听,可是以前在洵夏的时候,苍月柔盯得紧,云清也不让她说,是以没有机会。后来她便被云清送来了这里,就更没有机会了。
只是没想到,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这叫人如何能够不怨,他既然来了,竟然都不与她相认!
只是,望着纵兮那一副心如死灰的摸样,若兮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这便是云清口中的命,云清早就做好了准备。云清说,如果他不死,那么纵兮便会死去,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而纵兮是他用命换来的,是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让他活下去。
云清说,母亲死的时候告诉他,纵兮是希望,一定要保住他。
即便是没有母亲的那句话,云清也一定会保住他,总也不能负了他曾经仰着小脑袋,一声一声地唤着他“哥哥”。
“那么,你要好好地活着。”若兮拢了拢衣袖,声音清泠:“你是她与云清用命换来的,不为自己,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槐阳城的那一场天雷天火,天下人尽皆知,那个女子怕是就死在了那场火色里。那个清丽的女子,与纵兮站在一处,当真是般配极致。只是可惜,终也抵不过宿命。
纵兮浅浅一笑,是呢,他该好好地活着。云堇还没有死去,云清一定不会瞑目。这个天下的战火尚没有用久止息,阿衿也不会瞑目。
是以,他要好好活着!
先从洵夏开始,云堇不死,他云纵兮便不死。天下不安,他无颜以对阿衿!
纵兮沉默着,若兮看不清他的神色。这个男子原本就不多话,昔年的时候总是温和地笑着,凡事都会顺着那个女子的意,将她宠在心里,如玉的模样,总也让人可以亲近几分。如今,他是愈发地沉寂了,冰冷的眼神,散不去的阴霾,眼底是巍巍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