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换过布襟草鞋,在院子里坐下,跟穗穗问明了田伏秋随后就会到,瞿先生话锋一转,便向耀文打听起了他关心的大事:
“外间如今战况如何?”
于是穗穗就从那个洋学生龙耀文嘴里,听到了一大堆新鲜的地方、新鲜的事情:什么什么武汉、什么什么广州去年已经失了守,什么华北、什么华南都已沦陷,什么“焦土抗战”一把火烧光了省城长沙,还有什么国民政府,什么姓蒋姓汪的大角色,去了什么重庆后方……总之样样都是她听不明白的新鲜名堂。
还有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崭新名词,不停地在洋学生的话里出现。
那个新名词三个字,叫做“日本人”。
她想这个新名堂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每每出现这三个字,舅舅脸上就会硬绷绷,眉头就会紧锁起,直锁得像股拧紧的麻绳。
“湖南这边,日本人去年年底已经攻占了岳阳,报纸上讲,他们在新墙河北岸屯了十几万兵,随时都有可能过河。”
“都打到新墙河了?”瞿先生就吸了一口凉气,“那——长沙城还保得住吗?”
耀文说这他也不晓得,反正自从日本人打进卢沟桥,快两年了,就没听说国军守住过什么地方,上次县城里还疏散过伤兵和难民过来,听他们讲,日本人真的厉害得很,天上飞飞机,地下开大炮,一炸就是一大片,比国军那几条汉阳造厉害多了。
端着茶碗,瞿先生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穗穗就忍不住问:“什么叫日本人?”
“哦,日本是个国家,日本人就是……”
龙耀文刚答了半句话,瞿先生已接过了话头:“就是鬼子!强盗!我们中国人的敌人!”
放下茶碗,瞿先生转了话题:“对了,耀文,下个月你就高中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呀?”
耀文还正是为这件心事来的:“老师知道,我原来一直是想上南京考大学的,可如今中国都被占了一半,到处都在打仗,大学也都在不停地转移内迁,还有没有机会考,我现在也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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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溪铺(10)
“国家危难如此,还谈什么读书啊?”
站起身,仰望着一方天穹,瞿先生朗声吟诵:“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转头对耀文:“耀文,老师只遗憾自己老了,不能轻骑长缨,沙场催战云。可你还年轻,当此国危累卵,正所谓男儿应自重危行,岂容儒冠误此生啊。”
穗穗直听得一头雾水:“舅舅,你们在讲什么呀?”
月月告诉她:“讲让洋学生去打仗。”
“他?”穗穗就觉得奇怪,“他那么瘦,打得过谁呀?”
“就是嘛。”月月也说,“阿爹,你也不看看,就耀文这样子,还打仗?仗不打他就算好的了。”
龙耀文就觉得有些尴尬,觉得脸上热热的不是滋味。
幸好田伏秋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瞿家院门。
“姑父!”月月飞蹦蹦地便迎了上来,一把先揽住了田伏秋的胳膊,却看见他身后低头缩脑还跟了个单瘦的后生,就问:“哟,这是谁呀?”
田伏秋告诉她这是他徒弟六伢子,来麻溪铺掌鼓赛龙船的。
月月顿时就来了劲头,就喊六伢子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呀进来呀。
六伢子就怯怯地迈进了院门。
怯怯地连头也没敢抬一下。
田伏秋到舅爷家之前,本来差点被人在河街上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