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知道那些溺水的人是多么幸福。我的筐里有全世界的钱,却买不来一滴水。从第二天开始,我就不停地舔那些潮湿的石头,从花岗岩舔到石灰岩,从白垩纪舔到寒武纪,最后舔出了一座金矿。我甚至喝了自己的尿,把头弯到胯下,叼住那只神秘的水龙头,我就可以完成自循环。还有血,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分钟,我咬断了自己的颈动脉,“血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来!”嗜血者的血最甘甜,每个嗜血者都是一眼不会干涸的泉……
黑暗的地底,我是这世上最富的富翁,我的身边有一只筐,那是我的七尺之棺,深藏着我生前望过的天空,我的理想,我的信仰,我的一钱不值的生命……
比一生更长的这一夜
比一夜更短的这一生
……
如果我的眼还能睁开,我就会看见阳光照耀心灵,水湄的仙女织出彩虹,乘此跨越一切幸福……
如果我的耳朵还能听见,花朵就不会在烈火中烧死,橘子中的月亮重新明净,光华洒落每一条生前的路……
如果我的嘴还能张开,我一定要叫出你的名字,每一个对我微笑的人,我爱你;每一个恨我的人,我也同样爱你……
如果我的心还能跳动,哪怕只有一下,我就会在这里写下我的悲伤,那些失去的、正在失去的和将要失去的,我生命中的一切:阳光、水、肉乎乎的潮虫,还有……
妈妈
妈妈……
烈焰蒸腾,这个年轻人悄悄站起,在渐渐颓塌的舞台上重新表演死亡。人们四散逃开,远远地看着他或唱或舞,时而悲伤,时而欢喜,自始至终心怀恐惧。那个结局终于来了,这个蹩脚的演员又一次忘了台词,人们站在火窟外齐声呼喊:“你们有两条道路……”
“你们有两条道路,然后呢?”
“带一头骆驼穿过针眼……”
“……穿过针眼,然后呢?”
“带一束花到自己的坟头。”
“到坟头,然后呢?”
“没有了。”
“没有了,然后呢?”
……
大火烧了整整六个月,这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生还的人们敲敲打打地寻找,希望能从火场中发现粮食和来年的种子。一个孩子找到了一面腰鼓,他咚咚地敲起来,人们说:“真好啊,我们还有音乐。”一个孩子在泥地上画了一只老鼠(那时节老鼠成灾),人们说:“真好啊。”月亮升起时,一个孩子癫痫发作,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人们说:“真好啊,我们还有艺术我们还有宗教。”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聋子和一个瞎子,他们是遥远的奥丁之国的朝圣者,他们在火场边缘静静地站着,那些生还者还在敲敲打打地寻找,一个人大喊起来:“看啊,我找到钱了!还有金子!还有珠宝!”人们蜂拥而去,火场中一片欢腾。两个朝圣者悄悄离去,聋子问瞎子:“你看到了吗?”
瞎子反问:那你听到了吗?
他们笑起来,
聋子对瞎子说:
你看到的
就是我听到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