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浓汤,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作示意。
楚珩不知陛下喜欢吃什么,犹豫片刻,索性按照自己的口味开始布菜。
他扫视一遍面前的珍馐玉馔,夹了一个水晶小饺放到碟子里。
凌烨执着汤匙看了一眼,不置可否,楚珩便又夹了一个虾丸。高公公站在边上看着,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然后是一块胭脂鸭脯,一个虾丸。高公公看着碟子里两个极其嫩滑莹润的虾丸,开始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随后是一块松瓤鹅油卷,高公公的头还没来得及点,就见楚珩执着玉箸的手犹豫了一下——只是眨眼间的一下,就又夹了一个虾丸到陛下的碟子里。
高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凌烨终于忍不住笑:“好了,坐下了。”
话落,高公公立刻走上前来为楚珩摆好椅子。侍膳女官转身从食盒里为他添了一副碗筷——一看就是提早准备好的,又给他盛了一碗汤,笑盈盈地奉到他手边。
楚珩稀里糊涂地就被高公公按在了椅子上,坐在凌烨身旁,两个人离得很近。他有些不解:“臣不是要侍膳吗?”
凌烨闻言便笑:“明承殿这么多人,还需要你来侍膳?你布菜,朕就只能吃虾仁了。”
楚珩本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此刻听到“虾仁”两个字,又看了一眼陛下面前的碟子,脸颊不禁有些泛红,连忙解释道:“臣是觉得看上去好吃才都夹给陛下的……”
凌烨轻轻摆了下手,侍膳女官旋即将那碟三鲜虾丸换到了楚珩面前。
“既然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你中午心情不好,在外头怕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楚珩眸光微动,垂下眼帘不语,算是默认了。
“朕宣了徐劭明日进宫。”凌烨忽而道。
楚珩讶然抬头,望向陛下。
凌烨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说:“你是御前侍墨,是朕的人。若是在旁处受了气,或是与旁人起了冲突,不管其中你有没有错,也不论争端的结果如何,都准你回来告状,但是不许再胡乱跟朕闹脾气。”
楚珩一时怔然,心底深处那颗名为“欣愉”的情绪种子似乎在抽枝发芽悄悄生长。他缓了缓才问道:“可若是臣有错在先呢?”
凌烨笑道:“你知道问这话,心里定然就有数。有错在先也要看是什么错,事出何因,你若是无端惹事、错全在己,自然不敢跟朕告状,等朕知道说不准还要受罚。但如若你与旁人都有错,那就无妨了,你在朕这里都没受过的气,在旁处就更没有要忍着让着谁的道理了,朕当然会向着你。”
楚珩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是被蓬松柔软的绒毛抚过,分外熨帖。
他忆及今日在武馆听到的两耳闲话,不由地攥紧了手心,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可徐劭是太子母族,皇亲国戚,他不是也可以跟陛下告状,陛下不是应该更向着他吗?”
“徐劭?”凌烨扯了扯嘴角,“他不行。”
“御前告状的资格不是谁都有的,朕也不是什么人都向着的。”凌烨顿了顿,眉目舒展,唇边漾出浅淡的笑意,语气却十分正经,仿佛是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话——
“朕比较偏心。”
楚珩先是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然后便感觉胸膛里的心在“砰砰”地跳动,格外清晰热烈。心底那些隐秘的欣愉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满心都是欢喜。
偏心,偏向他吗?
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期待、也很久没有接受过这般明晃晃的“偏心”了。
钟平侯府里的“偏心”自是奢望不来,可在漓山,楚珩自幼时起,也是一直被师父师娘以及一众首座长老们放在手心里纵着疼着的。只是人都会长大,他只不过比旁人都快了些。
认清“漓山东君”四个字的意义以后,尽管师娘还是师娘,长辈还是长辈,自己对他们的敬爱一分不减,只是楚珩再不会、也再不敢让他们有需要“偏心”自己的时候了。
东君的责任成了习惯,血亲的漠视成了常态,楚珩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期待或是渴望任何人的“偏心”了。
今日下午在钟平侯府,听到钟平侯说让他与徐劭赔罪,楚珩心里并没有一丝半点的酸楚失落,不过觉得有些讽刺。
可如今面对着眼前的这个人,方才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其实迟疑了很久,既想知道答案,但却又害怕事与愿违,听到陛下说向着徐劭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