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氏喝了药醒来几瞬,虽睁着眼,却识人不清,呢喃着碎话。一碗粥分了几十回才喂了下去,届时,天幕暗沉。
“善家只剩我们大娘子,廉爷还被斩首,老天当真没长眼。”善大婆子给善氏压好被褥,说着泪滚滚而下。
善二婆子一听泪就吧嗒吧嗒第落,“圣人当初就是为侯爷拆散姑娘跟廉爷,要我说这次指不定是侯爷撺掇的。”
“啧,”善大婆子瞪善二婆子。
贺南嘉不问也看得出,母亲跟李廉有过去,这些于破案没什么用处,她问了个好奇的,“善妈妈,李都尉为何改姓?”
善二婆子擦干泪:“侯爷逼的!”
善大婆子又瞪了眼善二婆子,“下半夜还有一副药,你去盯着,这里我来。”人走后,她将贺南嘉带出寝室,为免话音扰了善氏,这才道:“二姑娘不是外人,这事说与你无妨,可侯爷是个要面子的,你可千万别叫他知晓,届时咱们院里又不安生。”
贺南嘉应好。
善大婆子长叹一息,遥看如墨苍穹的风中月,追忆往昔。
“善家男儿死后,善老夫人便卧病床不起,丧事都是李都尉前后奔走。傅帝来探望,言下之意想为大娘子议亲,问贺老夫人意愿。那时李都尉与大娘子已情投意合,老夫人便将此说了。但傅帝说满府荣耀、资产、都是善氏男儿以命换来,若托付无仕无官的李都尉,她顿了顿改口,“也就是当时的善廉,怕会守不住善家留下来的所有,就提出与贺武侯议亲。”
说此,她热泪扑簌又落,几度哽咽,难以继续,深深吸了口气,诉说着记忆里的那份美好,“善家虽是武将,可节度不低世家文族。他们没有门第之见,即便出了一位前朝贵妃,也从不自恃高人一等,多好的一家人,竟落至此……”
贺南嘉抽出绢帕,亲自为善大婆子拭泪。虽没经历那样惨烈过去,但从善大婆子颤抖的唇、怀念思远的眸光中,感受得到曾经的善氏一族当是德高望重的。那位前朝贵妃叫善书茹,正因她在后宫与善老将军千里合一,袁朝才那么快就被傅帝击溃,可惜的是,善书茹死于宫难,且她的幼|女至今不知所踪。
但她也感受的出,善氏打心里瞧不上贺武侯,门第之见也许不在善廉身上,但不代表其余人没有。
“那时善廉护卫出生,虽有一身武艺,但也只是家奴,比不上封官赐爵的侯爷。老夫人为难啊,一边是女儿的终身幸福,一边是善氏一族留下的荣耀、门楣和诺大的资产,她当真无法取舍。”
的确,一孤女,带着巨额财产,放在后世都是被人虎视眈眈,何况是封建男权社会。按家族考量来说,找一个能守护住娘家的侯爷是个更优选择。
谁也不能预料未来,曾经的家奴善廉一跃成为正四品李都尉。而贺武侯,虽是超品,位百官之上,靠着圣人在其家中养伤、还有跟着圣人打江山混来的爵位成了倒车尾,上朝摆设,下朝浑噩,还不如李都尉朝堂上话语权大。
可圣人这个鸟人,脑子吃了屎,听了什么谗言,执政了狗屁出来。贺南嘉问:“后来呢?”
一吐为快心中多年的意难平,心绪畅快起来,善大婆子看向贺南嘉语重心长道:“为了善家,大娘子选择嫁给贺武侯。善廉为了避嫌改随母姓,投身赵将军的军营。”
她拉着贺南嘉的手,语态祈求,“大娘子是心疼二姑娘的,她只是太苦,太久没被人疼。她盼你好才对你严厉,不想你如她一样,这不陆家的亲事就是大娘子进宫请来的。”
我谢谢啊,贺南嘉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能共情善氏的抉择、隐忍,也能理解善氏对她的严厉,但不认同。若都用苛刻的方式来呈现爱,感情只会扭曲、病态甚至虚无缥缈。对我好也得是我认为好才算而非你认为。
翌日,贺南嘉让夏荷把阿通叫去岳东酒楼。
“三四月前一桩旧事,你看看能否找到此人。”她想了一夜,贺文岩酒后险些强占内狱卒吏的内人,是最近也是比较容易查的线索。卒吏是个低官,多住街角巷弄的民宅,与阿通熟络的环境匹配。
阿通一口应下:“包在我身上。”
送走阿通,一盏茶功夫后,夏荷从窗棱上看见人,“来了,我这就去迎。”
贺南嘉嗯的一声,手探了探泡茶盏,时辰刚好,陆怀远最爱喝的龙凤团茶,她食指轻压着盏盖,小手裹着盏身抬起,向琉璃盏倾洒琥珀色茶水。
青烟缓缓慢升,茶香缈缈四散,佛上女子皎容,登时雾眸轻盈,千里烟波。陆怀远进来时见的便是这幅景象,他讷了片刻,全然忘了上楼时准备好的说教。
“官人请坐。”天知道,贺南嘉酝酿多久,才装出柔情似水的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陆怀远回神,心似被羽毛挠的有些痒,便坐了。
“请喝茶,”贺南嘉学着梁思柔的动作,轻推过去。原身其实也学过,但没学到精髓。梁思柔动作柔儿不骄、行云流水、一派合成。原身学的矫揉造作,又不通茶道,成了四不像。但她懂茶道,所以临摹的更自然。
“大娘子怎的有兴致,来这喝茶?”陆怀远虽讶异贺南嘉茶道精湛,但也察觉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南嘉也不拖拉,“想请官人行个方便,带我去见见李廉。”
见他做甚?思索到岳母善氏了然所有,倒是不难,但陆怀远想着昨日贺南嘉与傅琛在厢房院情景,便不愿轻易帮,抿了一口,茶温恰到好处,可不妨碍嘴不饶人,“大娘子怎不去求傅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