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穷究这些在今天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想当年,洪门曾怒斥青帮是‘汉族叛徒’,‘投靠满清’,两派结下很深的怨恨,为争夺码头,时相仇杀。到光绪年间,青帮兴武泗帮首领、‘理’字辈的徐宝山跟在洪门中位列‘四大江湖’的任春山结为异姓兄弟,互相加入对方门派,并共同开了‘春保山’,两人同为山主。同时号召‘青红联合’,得到了广泛响应,那大概便是两派合作的起点。不过,徐宝山后来协助清廷剿除不属于自己派系的帮派,致使很多帮会人士逃进上海租界避难,他自己则在民国二年被国民党人暗杀。
“推翻清朝,洪门出了大力,青帮也有出力,但不大。
孙中山自己在清光绪二十九年加入了洪门致公堂,被封为‘红棍’,后来又改组致公堂,开设‘大陆山’。当年黄兴开设的‘同仇会’,陶成章、章太炎组织的‘光复会’,都属于洪门。辛亥革命后湘省独立,便是由洪门头目焦达峰出任都督,整个湖南一时间成了洪门的天下。不过,民国建立后,政府对所有帮会组织都采取限制,打击的办法了。在政治上,青红两帮再也没有什么区别。一句话,今天的不管是什么帮、什么派、什么堂、什么会,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山头,自己的利益,并没有多少政治目的。现在我们要对付这伙青帮徒众,就是因为他们打进了我们的地盘,我们要在他们还未立稳脚根时把他们清除出去。“
“青帮在省城有没有什么势力?”
“看来没有,哪怕有,至少在目前来说也是不成气候。
以历史渊源来说,南方和西南方,主要是洪门的势力。“
“说了这么多,”姜雄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深夜两点,“不知城哥为什么说这伙人极可能是青帮的徒众?”
“我主要是从他们的作案手法来判断。这些案件,大多是什么‘套棺材’、‘剥猪猡’、‘抛顶公’、‘仙人跳’、‘放白鸽’、‘倒脱靴’、‘带线行劫’等手法,都是些青帮下三栏的勾当。”
“这是些什么鬼名堂?”姜雄听得有点吃惊。
金城看看桌上摊开的各式“笔录诉状”,指指其中的一叠,道:“这些人在车站丢了行李,便是被人‘套棺材’。作案人自备一个没底的行李箱,趁旅客不注意,把箱套到旅客的箱上拖走,由于从外表看,他的箱跟旅客的箱往往一样,致使旅客一时间也不敢去追问。”说着,又指指其中几张诉状,“这是‘剥猪猡’,就是三五成群在夜间行劫,躲在没什么行人的角落里,看哪个衣着光鲜的,有财劫财,场所若合适,连色一起劫。”顿了顿,又指指其中两张诉状,“这两个上海商家没有想到在广东省城也会被人抢帽子。”
“连抢帽子也是一种名堂?”
“那就是‘抛顶公’。上海人喜欢戴一种大沿边兔子帽,这种帽子价值不匪,值十元八块银洋。小偷便失惊无神地抢人帽子。失主去追时,就会从旁边窜出一人,把他撞个满怀,还要缠着他不放,讨公道,旁人也不知谁是谁非。抢帽人自然趁机逃之夭夭。这是上海小流氓常用的勾当,想不到现在是搬演到省城来了。”
金城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在房里踱了两个圈。
“那什么‘仙人跳’的又是什么鬼名堂?”姜雄看着金城。
金城走回书桌前,指指桌面上另外十张八张诉状:“这些用女色引男人上当,再行抢掠的行径,便是‘倒脱靴’、‘仙人跳’、‘放白鸽”之类的勾当,是上海白相人惯用的所谓’软相架‘——靠女色来作案。“又指指其中一张诉状,”这个和记者板的家在中午家中没人时被劫去所有值钱的东西和现款,很可能便是被人’带线行劫‘。“
“这又是什么招数?”
“一般的做法是,让一个女帮员扮成婢女之类在这家里当佣工,装出非常清纯的模样,把这个有钱人家的情形、人口、钱财情况打探清楚,适时便来个‘行劫’。所以这家人被爆窃后,那个女佣工便不知所踪。也有装扮成巫婆、媒人到有钱人家中刺探情况的,不过上海人不懂广州话,这点他们大概做不成。”
“这伙人的作案手段似乎不少。”
“这些还算是刚开张的小儿科。要是这伙人在省城立稳脚跟,开了香堂,有了地盘,以后还会闹出‘移尸入门’、‘栽赃入室’、‘勾奸买奸’之类的所谓‘软胡子相架’,拐卖小孩的所谓‘贩夜子’,逼良为娼的所谓‘开门口’,拐卖青年女人为娼的所谓‘开条子’,设赌骗财的所谓‘赌软子’、‘倒棺材’,绑架勒索的所谓‘拔人’,硬敲竹杠的所谓‘装榫头’,店铺开张时硬来要钱的所谓‘包开销’,抢物移赃的所谓‘打过门’等等‘相架’。传统的洪帮讲明刀明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敢油锅里捞秤砣,硬得众目昭彰,干净利落,虽赴汤蹈火而不畏缩;而且不收女门徒——除了专门的四、七堂。青帮却是喜欢干诸如此类的下三栏勾当,同时还常用女门徒来干‘软相架’,若容这伙人在省城坐大,无异于养虎为患,你这个侦缉科副科长以后休想安宁,我们广龙堂说不定又会碰上一个劲敌。”
说到这里,金城来回踱了几步,看窗外,一轮圆月已然偏西。今夜是农历三月十六,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公历则是五月一日,广州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去年的五一,广州工人在市立第一公园(今人民公园,即文革前的中央公园)及东园两处召开大会庆祝劳动节,会后举行了十万人大游行。前年的五一,广州各工团三千余工人举行庆祝游行,工人抬着“劳动神圣”的大标语,呼喊“不劳动者不得衣食妆、”八小时工作“等口号,沿途散发传单。大前年的五一,广州、香港共千余工人在东园集会,是晚举行提灯会,沿街游行者五万余人。也就在当天,孙中山为《新青年》杂志”劳动纪念号“题写了”天下为公“。
但今年的五一,省城很冷清,时局仍然动荡。半个月前,一直想作乱的军阀沈鸿英接受了北京政府的“督理广东军务”的任命,妄图进犯广州,驱赶孙中山出省城。孙中山亲自督师还击,打了三日,把沈鸿英打回新街,旋又相持于源潭。
打了十日,滇、粤、桂联军攻下源潭,但北江战事仍未结束。“这是一个扩张发展的好时机,”金城想到这里,心中叫一声,“岂能容这伙青帮徒众在此捣乱!”不禁一拍书桌,对姜雄道:“阿雄,铲除这伙人,对你以后升官非常有利,对我们广龙堂则是预先扫除一个障碍。这件事要从速进行!”
“城哥讲得对!”姜雄也一拍桌子,心情一激动便站起身,然后又慢慢坐下来,问得有点小心翼翼,“城哥,现在上海青帮势力到底如何?这伙人会不会是受命来省城开辟地盘?省城公安局里会不会有他们的人?跟他们动手,会不会带来什么不良后果?”
“今天的上海青帮,在社会上有相当势力,在低下阶层各种帮派组织中更是执了牛耳。但他们还未影响到上层,还未能左右真正执掌政权、军权的实力人物。以我所知,今天上海青帮中以‘大’字辈的辈份为最高,有高士奎、汪禹丞、袁克文等人,其中江苏通海镇守使张仁奎是个著名人物,收徒最广。下面是‘通’字辈,著名的人物是黄金荣,他是法租界捕房华探督察长。还有张啸林,这是一个亡命之徒。这两人和‘悟’字辈的杜月笙靠在租界霸码头,开赌场发家,现在则在经营一间‘三鑫公司’,专向各地批发鸦片毒品,据说日进斗金,大发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