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哥,你歇着吧。”两人异口同声。
“没事。”金城摆摆手,“你们不说我反而睡不着。是不是义兴堂和乾良堂的人做的?”
“肯定是。”陈旺也不劝了,道,“以后几天,我们原来堂里的兄弟就收到这两个堂口放出来的风声,说是再加入金雄堂就要打死我们。接着,原来属我们保护的店铺、赌馆、青楼,大部分都归了这两个堂口保护,小部分归了广龙堂保护。”
金城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吧,此仇看什么时候报!”拍拍二人的肩头,“你们睡吧。我没事。”说完就闭上眼睛。
第二天吃过中饭,三人漫步来到江边。河南的这段珠江比城里宽阔得多。时当正午,阳光很猛,照得江面一片耀目。几叶小舟,正向东随流缓缓而去。两岸田野幽寂,只有三几农夫村姑;在水边,一只大母鸡正带着一大群小鸡在觅食,“吱吱吱”的小鸡叫声在宁静的乡间显得特别清脆。此情此景,别是一番田园风光。
金城眼望江水、田野,沉默了足有一刻钟,才转过头,对姜雄和陈旺道:“我已经跟黄伯说好了,决定留在这儿,养好伤再想报仇的事。明说了吧,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这两年赚得的钱我都换了银票,放在堂里的大梁上,现已全都化成灰了。我暂时不想再回城里。你俩回去吧,城里总比这里好捞钱。说不定你们能重振雄风,发笔大财。”
姜、陈二人一听,怔了怔。姜雄道:“城哥,我们一齐回去,有可能再打天下,重建金雄堂的!”陈旺也接口道:“城哥,你能够服众,大家都听你的,你又足智多谋,又打得,回去找上原来的那帮兄弟,再干他一场!”
金城苦笑一下:“多谢两位看得起我金城,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回头部伤得不轻。倒楣的话,可能落下个终身头痛症;好命的话,也得静养三几年,慢慢恢复。乡间是最适合静养的地方。”又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一天头痛好几次,经常还糊糊涂涂,这怎么能够带领其他兄弟打天下?”
拍拍两人肩头,“仇以后肯定要报的!但不是现在。两位不必再劝了。”
姜、陈两人又说了几句,但见金城留意已决,也不再劝,便当即在江边租了只小艇回城。
金城就这样在下度村住了下来。
黄伯年已七十,孤寡一人,慈祥和善,视金城若子。三个月后,金城拜了他做义父。日常只干些乡间活——想多干义父也不让他干,闲时就练拳,舞棍,读书,写字,打棋谱、跟一些村民下下棋,与私塾老先生谈古论今,倒也清闲。一直到年底,头痛症是时缓时烈;第二年,慢慢转好;到第三年,基本上好了,便想回省城纠合过去的兄弟再大干一场,并报昔日之仇,岂料此时义父患病,金城侍奉床前,又不忍心离去。
姜雄、陈旺、杨三密、袁狗仔、侯清等人有时也会结伙或单独过来看看金城。金城自己每隔一两个月也会进城到他们那里住一两天,以了解省城的情况。这几人终是没能干出什么大事,也没能找到老婆,无人管束,尽在城里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时勒索一两个小商户,有时也去打打散工。
他们所谓发了大财的那次是在1916年的7月,那时北京政府任命龙济光为两广督办,反对龙济光的滇、桂军就直逼广州,随后跟驻在米埠、泮塘一带的龙军打了起来,龙济光把军舰列陈白鹅潭,向滇、桂军轰击,炮声隆隆,全城震撼,一连三十余日,城中居民吓得纷纷处逃,以避战火。这几个人便趁机抢劫和偷窃了好几家商铺。事后兴奋得把这次“大有斩获”作为自己的流氓光荣史。
不觉便到了第四年,也就是1918年。这一年,广州城的城墙被陆续拆除,东面城墙被完全清拆掉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酷热之时,黄伯病情突然加重,在半夜里竟就与世长逝。
金城尽了做义子的责任,就在村北的小山岗上安葬了义父,做完三七,贱价卖掉自己住了足足三年的那间小农舍、以及所有的农具、家具等,再用一个小皮箱装上自己所有的家当:一支当年从黑狗松腰间拔出来的曲尺手枪、十发子弹、几件替换衣服、六十个大洋、大半个皮箱的书籍,真正地离开乡村,返回省城来。这一天,是9月5日,农历八月初一。
当时姜雄在刚拆掉城墙的城东租了一间小屋住,金城的突然到来令他兴奋莫名,一看金城还挽着个皮箱,便大叫道:“城哥,你是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义父在二十多天前入士为安。我把那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了。”金城边说边把皮箱放下。
姜雄怔了一怔:“黄伯去世了?”神色有点黯然,轻轻拍拍金城的肩头:“节哀顺变吧。”顿了顿,再拍金城的肩头——这回有力多了,“也好!你自由了!走,出去吃晚饭!”
两人上了祥真酒楼。找到在六年前的冬至在那里坐过的那张桌子,又像六年前那样,姜雄点了六个好菜、两斤好酒,两个好兄弟又对酌起来。
“江湖上的情况怎么样?”两杯下肚,聊了些闲话,金城把酒杯一举,真正转入“正题”。
“唉!”姜雄长叹一声,“猪肉大概都给分光了,很难再干什么大事。”
“毛刚跟章阁锋都很得意?”
“他们把我们原来的地盘大都抢了过来,势力比过去更扩大了。很多手下还有枪。如果只是少少几个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城东情况怎么样?”
“城东、东南都是猛虎堂赵刚章的地盘。也是有枪的。
那个赵刚章,见钱眼开,据说没有什么智谋,但打起架来如同拼命三郎,而且听说枪法也准。“
“西边一带呢?”
“那是广龙堂的地头,人多势众,林风平名震黑道,更惹不得。”
“沿江一带怎样?”
“也都各有霸主。也是全带枪的。就靠你我与陈旺三条枪,二十来发子弹,打不过。”
这一晚两人心情都不好,一直喝到祥真酒楼收市,才醉醺醺地走回姜雄的小屋。
不觉又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到秋分这一天,姜雄把陈旺、袁狗仔、杨三密、侯清叫到自己的住处——还叫过以前的好几个兄弟,但他们说已“金盆洗手”,不干了——听金城的“大计”。
大家喝着茶,眼睛都看着金城。金城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站起身,目视众人,一拱手,话题一转,间道:“各位兄弟,大家再齐心协力干一场,怎么样?”
“好!”众人齐声应,陈旺和姜雄加上一句,“我们听城哥的!”
“那就这样,我们先开间赌常”
“在哪里?”陈旺问。
“出东面不远,旧报国寺旁边有间小平房,里面住着一对老年夫妇。我和雄哥去跟他们商量过。他们愿意作价五十个大洋把屋买掉,回乡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