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急了,又急又愧,“对不起,女士。”
“女士你个头!”我对那个称谓十分介意,“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我好不容易把后面那句给忍住了。他急急开始叙述,虽然说得很快,但并不混乱。他先是自我介绍,说他叫布兰特,在英国出生,在瑞士长大,父亲是公爵,他智商217,阅读速度一秒钟300字,他是绝对严格意义上的天才,下个学年开始他会加入加州的脑科研究中心,成为该中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研究员,今天他来纽约大学是为了探访他读博士时的同学,那位同学在研究选择性失忆方面又取得重大突破,而他自小就被选择性失忆困扰,他记忆能力超群,读书过目不忘,但是他从来记不住“人”,他的父母一度为此伤透脑筋,他直到今日为止每天早晨起床之后都必须翻看一本随身携带的相册,认清他的每一个家人和朋友。不过——这是一个极端重要的转折,他从来记不住“人”,但他记住了和他抢过一趟出租车的我,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一个念头从我的心头一闪而过,但我立即把它剔除。
“这不是很奇怪吗?女士。”他殷切地看着我。
“女士你个头!”我手快,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
他被我打傻了,一声不吭,但是并没有露出不快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像是虐待了一只无辜的小狗。
“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别人都不能在我的脑中留下记忆,独独你不同。”
为何独独你不同?他问。
“好笑,我怎么知道!”我嘴硬。我真的不知道吗?不,不是的。但我不敢承认,我真的不敢承认。我一直都是胆大妄为的女人,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变过,但我绝对不敢对自己说,呀,我可能找到该睿了。
我宁可承受永生永世都找不到他的痛楚,我也不能承受可能错认他的失落。
“求求你,女士!”布兰特涨红了脸,同时眼圈泛红。
“女士你个头啦!”我尖声叫起来,同时跳起来就想跑,“不许再跟着我!”我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说真的,很像气急败坏的巫婆。
我真的决定就这么逃开算了。
第58节:尾声 我要的幸福(4)
“求求你……”布兰特不敢再追,他留在原地,可怜地捏着拳头,他开始记事起就受到选择性失忆的困扰,有关父母亲友的记忆总像中了病毒的文件一样频繁的被强力删除,他永远记不得父亲曾为他举办了一次百万美金的豪华生日宴,他永远记不住母亲为了他的失忆夜夜以泪洗面一度精神失常,他一直积极配合治疗,甚至后来自己也选择脑科,但他的病似乎全无治愈的希望,今天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记住某个人的脸,某个人的言行,布兰特就像一个以为自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走失的小孩突然看到了自己家的屋顶一样,但我粗暴地拒绝帮助他,布兰特悲从中来。
我逃开了足有二十米远,说真的,我也不晓得我为何又转身跑回去,似乎真的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当然了也要感激我那种行动快过思想的行事风格,“你最喜欢听哪首歌?”我顿了顿,选择了这个称谓,“小屁孩!”
布兰特揉揉眼睛,急匆匆地答:“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
我感觉我像中了弹,“那么古老的歌?”其实我已经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肯定眼前的这个叫布兰特的少年究竟是谁。
“对呀,不知为何,一听见就喜欢,有时一天要听上十几二十遍。”
听到这里,我放声痛哭。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一下子哭得那么惨,也许内心深处我认为我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该睿。有的机会,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当我在年幼无知的时候选择轻视该睿,我就失去了我这个唯一的机会。
“女士……”布兰特吓得手足无措。
“女士你个头啦!”我一边哭一边严厉地挑剔他。
布兰特噤声,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我的眼泪流得那么快,我并不是故意的,但其中还是有几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我们两个都看到了,其中一滴泪渗入他的皮肤,同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我抬头,瞪眼;布兰特也抬头瞪眼,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嗯,岚新。”
祖母常常说,岚新呀,人家问你最近如何的时候,你能不能谦虚一点,只说,
托福,还过得去。
我说,好呀。
但等到下次又有熟人问我,岚新,怎么样呀?我还是迫不及待地大声说,好呀,我好得不得了。
我并不是不想低调做人,但我实在做不到,因为,我实在太幸福了,我好希望每一个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