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她只能解释为有点舍不得,舍不得抛弃这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们,罗杰、明羽,还有秀字营那些年轻的士兵和军官,那些家伙虽然有点坏、有点下流、有点无耻、有点卑鄙、有点小气、有点色眯眯的,但还是……
还是……
白川的思维堵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出他们的任何优点。
不,白川轻轻地对自己说,应该说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一番心血。秀字营虽然说名义上是由紫川秀创建的,但实际上成立的所有过程,从招兵买马到筹备、制订纪律、购买马匹武器防具、管理、行军、作战……有哪一件事情不是自己的心血?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眼看自己亲手组建的这第一支军队已经初见规模,这其中的过程,不知倾注了自己多少的心血和期待。
在这面旗帜下,身为弱质女子的自己毫不退缩,和同伴们一起浴血奋战,奋力抵挡着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魔族大军;为了捍卫这面旗帜下,无数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旗帜上飘带;就是这面光荣的旗帜,曾经光荣地与中央军的黑鹰旗帜一起同样飘扬在帕伊城头,在铺天盖地的魔族军队猛攻滥打下,旗帜屹立不倒。草草成军的“秀字营”曾与伟大的中央军团并列,同样地被整个世界所瞩目。在那一刻,为自己是秀字营的一员,白川感到无上的光荣与骄傲。
现在,这个光荣的名字已经被玷污了,而且是被它的命名者所亵渎的,自己的梦想和心血也都被毁掉了。想到这里,白川忽然真的很恨、很恨,她始终难以接受紫川秀已经叛变的事实。无论怎么想,那个有着坏坏笑容、无忧无虑的爽朗上司都没有理由投诚魔族的。
达达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向她走过来。她抬起头,是罗杰和明羽,后面还有秀字营的其他中层军官。大家一个个神情忧郁。白川站起来拍拍手掌,问:“都来齐了吗?”
明羽代替大家回答:“十六个大队长,再加上我和罗杰,都在这了。”
“好,大家坐下吧。让我们讨论一下,究竟该怎么办吧。”
军官们围着一个篝火堆团坐下来,一群人坐得密密麻麻。白川首先开口说:“情况大家可能还不怎么清楚,我详细说说吧。”
她从头开始叙述,将从进入瓦伦要塞和林冰副统领的谈话的过程,一一讲述给部下的军官们,最后以一句话结尾:“各位,我们已经被抛弃了。”
军官们大哗。他们异口同声地痛骂:“紫川秀那个混蛋!这下害死我们了!”
许多士兵围拢在周围旁听的,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叫嚷:“找到他,大家痛扁他一顿!”
等到乱七八糟的叫骂声告一段落,明羽拍拍巴掌:“好了好了,骂也没有用,现在要紧的是想想我们的去向和出路。大家有什么想法的,可以自由提出来。”
没有人出声。明羽又把话说了一遍:“随便讲,不要紧的。”
气氛凝重,军官们少有的神情肃然,一个个脸色苍白,但还是没有人出声回答明羽的话。明羽皱皱眉,指着他部下的一个大队长:“尤格,你来说说吧。都有些什么想法呢?”
尤格大队长站起来,挠挠脑袋,有点困窘:“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当然了,我最想的是回家,可是,这个,这个,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该怎么办,由大人你们下命令吧,我尤格是做小弟的,一定听老大的话。”
白川记起来了,在参军以前,这个人是地方上的流氓,专门收保护费的。
众位军官纷纷赞同:“对对,该怎么办,由白老大、罗老大、明老大你们三位拿主意就是了。现在阿秀龙头不在了,我们就跟你们了。”
看到这情形,白川不禁回想起了秀字营的第一次军务会议——参加会议的几乎是同样的人,当时也是陷入了困境,队伍快没粮草了,但队伍里却充满了欢乐和笑声,绝不像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就因为少了一个人。那个色咪咪的、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没有一点尊严的紫川秀,他在的时候,没有人把他看眼里,他可以被称为“史上最不被部下所尊重的上司”了,大家都说:“哪怕路上随便拣一条狗来当指挥都比他强得多。”
直到现在,白川才明白过来:其实那个看似无能的紫川秀,才是秀字营的真正灵魂和支柱。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领导这么一支流氓军团的为难。执行命令是一回事,但作为领袖,为部下八千多人的命运负责,那种精神上的重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她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引得大家的目光都向她看来。她若无其事地说:“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们有三条出路。第一,大家回瓦伦要塞去,放下武器向军法处投降,接受审查;第二,前方就是魔族的西南大营,大家向魔族那边投降;第三,我们就地解散,大家各谋出路,愿意去哪里的,我们都不勉强。你们喜欢哪一条?”
没有人出声,三条出路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美好的选择。白川点点头:“那我们就来表决吧:愿意回瓦伦向军法处投降的,请举手。”
军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举手,大家都在犹豫着。有一个军官问:“我们回去,军法处会怎么样对待我们吗?会不会杀了我们呢?”对于秀字营的官兵来说,“军事法庭”、“军法审判”这些字眼——虽然他们并不怎么明白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却是挺吓人的。
白川沉默。她思量:如果是向林冰投降的话,自己这群人起码会得到正式的军事法庭审判,有机会当庭陈述辩解,自己也可以向总长进行书面报告,而且在正式法庭开始之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军法审查不在林冰的权限以内,而瓦伦城的军法官卢真简直就是所有军法官最恶劣品质的典型化身,他心胸狭隘、自大狂妄又残酷无情,为了向帝都方面邀功,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直接割了脑袋就去领赏的——对,林冰肯定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不然,她应该会留自己下来接受军法审判的。
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但总长确实是已经对我们下了格杀令。这是林副统领当面跟我们说的,她劝我们快走。”
军官们哗然。大家纷纷摇头:“我们不回去。”
明羽环视一下四周,没有人举手赞同。他犹豫地说:“那我们表决第二条出路:愿意向魔族方面投降的,请举手。”说到“投降”几个字时,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声音含含糊糊的。
“不用表决了!”白川一声低喝:“如果选择这样,我更宁愿回瓦伦去受死。”
“白川,你不要意气用事,这关系到大家的性命……”
白川霍地站起:“谁想叛国的,说!我现在就杀了他!”
不知是被白川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压倒,还是大家都对祖国怀有最坚定的忠诚(白川暗想,根据自己对这群家伙的了解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人出声。白川喘了口气,慢慢地坐下: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这支被祖国和希望所抛弃的军队走投无路之下,真的很有可能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明羽无可奈何地说:“那我们只剩最后一个选择了:秀字营就此解散,大家各谋出路去吧。你们回去跟士兵们说一声,我们散伙了,想去哪的就去哪吧。——散会了,大家自己好好保重吧。”
虽然已经说了散会了,但好半天了,没有人起身离开。有人问:“不表决吗?我反对这个提议。”
明羽苦笑:“这已经是最后的出路了,不用表决了。”
军官们一个个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上司指挥下过团体生活,不用自己担心明天,无论死活,起码身边还有许多同样命运的伙伴,不会感到孤独。现在他们被祖国抛弃,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漂浮,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