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曹正轻抚了一下桌子上的灰尘侃侃而谈,“反而不能将事情闹大。”
“你的意思是,那些乱匪都不抓了?”
“当然要抓!朝廷岁入不能抵支,一定还要州县再加力支撑,若放任奸匪祸乱地方,邓州如何能消受?但这谶言背后的线索决不能过于深究,咱们要把局面掌控得恰如其分,这样才能过安生日子。”
承远心中暗暗喝彩,看来刘晏僧虽表面上盛气凌人,但水平真的是有点稀松平常了,反而这姓曹的心思缜密,见解狠辣。
听得此言,刘晏僧的额头上渗出几粒汗珠,然而却不用袖子去擦,曹正见他汗珠就要淌到眼窝里,连忙识趣的掏出一块丝帛方巾:“下官带了两块,这块尚未用过。”刘晏僧点点头接了过来。
“此事只怕还要细细参详,对了,详细内情,却不必和那胡栾者去说。”
曹正颔道:“下官心中有数,自不会在使君面前多嘴。”
“原来午时那监刑的刺史姓胡。”承远暗自思考,却想不起历史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虽然他对那人有些好感,然而看他那四平八稳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怕确实也出不了名堂。
八字谶语的事情计议稍定,刘晏僧这才招呼了从人,让他们备些饭菜。承远见从人端上一大盘生羊烩、一碗防风粥、佐以些松花饼子作干粮,另有些鸭脚百岁羹之类,基本也就是些寻常饭食。
承远早饿得肚皮贴脊梁,此时不由看着曹正露出询问之意。刘晏僧见他一脸家猫求食的表情,便轻哼一声道:“小子,你恐怕也只能从了我等的安排,事到如今,还能顽固么?”
承远自忖不知不觉间,居然真和这票人渐渐绑到一块去了,如今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此时不再犹豫,拱手道:“将军不杀小底,已然庆甚,再有何等安排,小底却也不得不从。”
“哼……此时识时务,倒也不晚,来人,添碗筷!”刘晏僧虽然对承远这种软中带硬的态度始终无法习惯,什么叫不得不从?不过他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于他来讲这好歹也有了点“略微让步的意思”。
刘晏僧居中主位,曹正客位。
承远下敬陪,之前的种种经历后,竟然能和刘晏僧这样的人物同席进食,倒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他心中苦笑:“现在看来,自己倒像是为了这口吃的便任人摆布,也对,能有口吃的真是太重要了。”承远想起某位导演说过:当年文天祥被元人掳走后,为元人打骂百般凌辱而毫不服软,反大骂不止,后来元人改用饿饭,虽说文大人依旧威武不能屈,但至少不怎么太骂了。文山公尚且如此,自己又能免俗成什么样子呢?
没挨过饿的人们啊,你们万不可妄自揣度这种感受呵……
曹正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这名字却要改一改。”曹正用食指在茶水里蘸了两蘸,在桌上边写边说:“几日前早就想好了,承字决不可用,可改为成姓,既是魁星现世,那就加个魁字,叫成魁远好了。”
刘晏僧道:“嗯,改得好,可有表字?”
话音未落,曹正的手已然在桌上飞快的写出了两个字:公斗
“公斗……嗯好字好字!”刘晏僧眯着细眼,以手抚须缓缓点头。
“妈的,干脆叫左光斗,自号“青面兽”(注2)得了!”承远懒得看他写在桌上的东西,只是一边大嚼羊肉,一边在心里爆粗,他又暗暗自嘲。爹娘给的名字,就这么被面前两个怪物随手改来改去,实在是让人气苦……忽然想起一事,他迷惑的问道:“这远字真的妥当么?”曹正笑道:“你既从西而来,却也未可见怪。我高祖皇帝之御名早已更作一个“暠”字,那高远之远不必避讳。”
承远恍然大悟,暗暗惭愧自己学得不到家。又问:承字做个缺笔即可,何必硬要改掉呢?曹正见他依然瞪着自己,笑言道:“既为魁星,缺笔则不妥,这名号前几日已然散出去了,坊间兴许已有耳闻。”
承远心里打了个突:此人还真是说干就干。
曹正又嘱咐道:“然则你须明白,这些魁星之流的说法,只传民间,不可自居。”
承远大点其头心领神会,甚么魁星,什么下凡,那都是因为投民间之想,不得不然耳。但不论是朝廷,或是幕后什么政治操作人士,都不能明着说你是什么魁星,毕竟中原王朝以孔孟为本,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阴阳术数天命罔替的东西虽然重要,但只是统治逻辑,表面上不能压过根本的政治伦理,尤其是在对外昭告时。
旁边的刘晏僧见这两人唧唧歪歪的掰扯这些文字,早不耐烦要插话:
“说正事,还有一样更要紧的事,那是枢密院里我自己人来的消息。”刘晏僧一脸神秘,一张白面微微红,他把声音压低道。
“所谓魁星现世之事,朝里也有说法了,今日我从西市观刑归来久久不至,便是在接待朝里来的人!”
曹正双目微睁,气也不出:“官家怎么说?”
刘晏僧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
“圣上有意,要给邓州抬陪都!”
注1:这个时期的刘晏僧本应叫刘重进,然而后续可能会出现一位名叫李重进的后周大将,为了避免读起来混淆,因此本书采用了刘晏僧这个早期的别名。
注2:所谓“青面兽”是明末阉党给左光斗起的诨名,暗指其如梁山匪寇般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