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检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这个女人堪称麻烦中的大麻烦,她与老皇帝少年夫妻,东宫得宠,虽然后来因牵涉后宫大案,不得帝心,但分位荣耀从未衰落,皇帝对其不可能无情。
在门口的内珰永林,远远看见这位祖宗非召闯宫的架势,连忙滚进内书房通报。
良贵妃掐着帕子,只在门外理了理身上琳琅,鬓边珠翠,便迤迤然打帘进了屋。
“臣妾请陛下万福。”良贵妃对着榻上的永宁帝肃拜而下。
“你来干什么,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吗!”永宁帝对着儿子没撒出去的火气,排山倒海对着小老婆就去了。
良贵妃轻轻看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的老皇帝,也不起身,不疾不徐道:“臣妾以状自首,前来领罪。”
老皇帝年轻时便被这个小老婆治得服服帖帖,现在满脸都写着别作妖快滚,他对内珰喝道:“还不快把贵妃劝回去!”
话音未落,只见良贵妃从袖中摸出一纸供状,“陛下,臣妾指使宫人冒充青楼小娘,授意青天教挑唆流民暴乱,威逼府军将领,意在废储立新。”
她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青砖地面上,再蹦上房梁,吓得身边内珰统统退避三舍,齐齐退出了内书房。
“你疯了不成!生出这么个混账,朕还没找你算账呢!”老皇帝被气疯了,指着门外咆哮道。
“陛下还是先看看供状吧,省的将臣妾的罪过,定在宣王身上,虽然陛下您不待见我们母子很长时间了,但好歹也得分清楚,哪些事宣王是干不了的。”良贵妃跪得笔直,腰背挺得像一支象牙朝笏。
永宁帝以手支头,气得直喘,心头一跳,突然想到红丸密药,他抖着手指着良贵妃说道:“你还真干得出来,你真是好样的。”
“臣妾有何干不出来,臣妾不但给七殿下投毒……”她不再年轻却依然优雅的脸,苍白而端庄,满含嘲笑地接着说道:“还构陷阿热邪蛊污魇太子,臣妾还火烧琼华宫……乘机杀了阿热!”
“你闭嘴……你在威胁朕……”永宁帝听她提到阿热,突然像被抽掉了力气,颓然靠进榻里,犹自喘气。
“那就请陛下,让臣妾闭嘴吧。”良贵妃求仁得仁般,盈盈下拜叩首谢恩。
永宁帝捂着心口,绝情又不安地开口说道:“朕就知道,朕早就该让你闭嘴,是朕不该留你到今天。”
良贵妃笑了,那双始终冰冷彻骨的寒凉双眼,在眼睫的轻轻颤抖下,居然带上了温柔的泪光,推开毕生的眷恋与不甘,回归了一个母亲毅然决然的柔软刚强。
“臣妾恳请陛下,轩儿不孝,求陛下贬其为郡王,指一偏远之地,令其不得出封,若无召出封,死罪,断其天家念想,以苟于人世吧。”
永宁帝闭起双眼,无言地对她摆摆手,算是应下了。
“臣妾谢陛下恩典。”良贵妃稽首后,迟迟没有起身,留给高高在上的夫君一段短暂而又无声的最终离别。
第26章鸩酒
良贵妃走后,很快内书房便有御前内珰出来,手里捧着圣旨。
永林站在养心殿台阶上,用内珰特有吊嗓宣旨:“宣王不孝父君,不敬兄长,狡狠不忠,权幸奸佞,革其亲王封号,贬为永州郡王,令其即刻离京就藩,不得有误。令永州府司、湖广都护府,对其严加管束,非召郡王府邸人员均不得离藩,擅自离藩者死罪。”
宣王木然接下圣旨,像一只提线偶人,被几个内珰搀起来,磕磕绊绊地向院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他回头深深地看一眼梁检,说不上悲喜,谈不上怨憎。
梁检振袖对兄长微微一揖,老皇帝是极好面子的人,小老婆带着儿子一起造自己的反,这种丑闻横竖是不能往明面上摆的,旨意用词之重,处罚却到底留了情面,怕是良贵妃付出了极重的代价。
两人都是千年老鳖成精,当面锣对面鼓地杠上,梁检也是怀了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决心,今天这个结果不在他的预料中,但心存了一点善念,若是以后宣王能有多远滚多远,老老实实混吃等死,他也不会穷追猛打。
送走了即将滚蛋的宣王,郡王殿下迟迟没有等来皇上对自己的处罚,直到跪得他头晕眼花,两只膝盖从疼到麻再到毫无知觉,才见钦天监的一帮老乌鸦嘴临危受命,臊眉耷眼,顺着墙根溜进内书房。
不多时,永林又捧着圣旨出来,看见郡王殿下满头冷汗,也不拖长调了,急匆匆念道:“钦天监报,荧惑入虚宿不移,临江郡王命格合入,主兵戈不祥,令其移至北郊行宫避祸,无召不得回京。”
“儿臣领旨谢恩。”梁检稍微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八成今天良贵妃硬闯内书房,多少让老皇帝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人年轻时,总是在该留情的地方做绝,到老了,却总是在该狠的地方留情,恨意绵绵,情意绵绵,一生痴缠不得解脱。
洛常赶着车在外边等到宫门快要落锁,才在萧瑟的秋风里,等到了被内珰扶出来的临江郡王。
梁检从晨光微熹跪到了暮色四合,整个人都是软的,双腿如针扎虫咬,却硬是顶着一口气,从养心殿一步一步挪出宫。
洛常迎上来,袖口掉出个吉祥荷包,递给小内珰,笑着说道:“辛苦小公公了。”
小内珰受宠若惊,这宫中势利得很,眼看以前的香饽饽皇子,各个遭灾落难,人人躲得比野兔子还快,只欺负老实巴交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