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书,看着我,笑着,然后才看书。“《红楼梦》?”她说,“我还以为你看课本。”
“课本?看课本能有这么专心吗?”我说,突然惊异地发现,我喉咙有点沙哑。或者是老毛病了,看书后,我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常会有这种想喝水的感觉。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我清清嗓子。
“你看《红楼梦》也能看得这么专心,真佩服,我就不行,一看小说就觉得头疼。”
“那你现在不得吃一两颗头疼药了?”我觉得这一句说得有水平。但其实不然。说完我觉得自己很无聊,甚至话里还有些刻薄。
“我老是看不进,《红楼梦》我就看到前面三回,看到第三回就觉得很烦了,这个世界哪有什么衔玉之儿?都是瞎说,太能编了。”她边说边翻动《红楼梦》。
“小说本来就是编的呀。”我说,有点惊讶于她的思维。
“编也不能编得太离谱呀,”她说,“再说了,都三回了,谈恋爱的都还没有出现,要看他们风花雪月,得等到什么时候?我真的等不来,没耐心。”
“你等你也等不来他们的风花雪月,”我说,“他俩其实没对上几句话,更别说缠缠绵绵了。”
“那怎么说是以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呢?”
“那是人家骗你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说的这句话一定把她吓了好几跳,她眼睛注视着我,像见到了外星人。我笑了笑,我想她一定以为我在胡说,或者我耍她。我觉得旁边的人都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我。
“你这红学家又被发现了?”影子说,他趁机瞟了她几眼。
“你是红学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她睁大眼睛。我从她的眼里看见我是一个老头。
我赶紧摆摆手,说:“不要听他瞎说,哪有的事儿?”
“现在还不是,以后也许会是的。”影子说。
他在炫他自己的幽默。我觉得这个幽默也不怎么滴。
“等以后我把头发一染,就是了。”我说。我觉得我的幽默更胜一筹。
“对,等你把身子也染红了就是红学家。”这姑娘乐呵呵地说。
我们都惊叹于她想象力的尺度。
影子现在更加大胆看她了。
“他是我们班的红学家。”影子说,斜我一眼,又拿我当话题。
“你也可以是红学家。”她说。
“你也可以。”影子说。
女同学脸上顿生红云,红彤彤的,仿佛朝霞之云蒸雾罩。
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赶紧正经地说:
“其实,《红楼梦》不是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他们两个人在作品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甚至可以撇开这两个人,《红楼梦》仍然是一部好的小说,影响不大,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有爱情这么一回事,但在大观园中,作者着笔全貌,一方面以凤姐为中心,另一方面十二钗为中心,凤姐一线,展现大观园兴衰,十二钗一线,展现的是女子世界的美与悲,在大观园中,凤姐最引人注目,我想这也是作者最为喜欢的女强人,我最喜欢凤姐,我讨厌林妹妹,她为人刻薄,清高自大,不尊重人,看不起人,是个该死的家伙。”
我发现我说的有点过了,仿佛红学家们都吃白饭,我一个小牛犊,口出狂言。我见他们大吃一惊,但他们都不说话。没办法,我只好说了,反正就当是我是对的吧。天下这么大,没人看出来,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天才感受到了曹先生的用心良苦。此刻,我只希望我是一名大教授,站在学术大讲台上,睥睨一切,傲视群雄。
自以为妙道之行,其实孟浪之言,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