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墉思虑片刻,道:“方才两位掌门所言不无道理,但时限紧迫,若是按律征募,有籍帐为据,两个时辰足矣;若是论武征募,该以何为据?”葛长墉与厉无疾向来交好,两人已私下商议,赞同按律拣点。且两人也细算过,无论如何征募,南山派应募弟子不超五人,昆仑派至多七人。
“若是以籍帐为据,从其他道州远来的武林同道又当如何拣点?”说话的是万马堂主马行空。万马堂世代牧马,贞观二十年,太宗皇帝御驾亲临万马堂观牧,见马儿鬃鬣乌黑、骨腾神骏、追风逐燕,一时兴起,御笔亲题“马踏飞燕”四字,万马堂从此誉满天下。
“对,他们与绯云阁厮杀日久……”、“……来张掖好几个年头了,也未曾拜会陇右各派……”、“他们与绯云阁到底有何恩怨……”马行空话音刚落,堂中群议沸起,附议者甚多。
鲁青未看了看裴行俭,起身施礼道:“裴将军、诸位,在下岱宗派鲁青未。我等隐居张掖数年,只因门中要物为绯云阁所盗。让绯云阁这等宵小有机可乘,实乃奇耻大辱,羞与外人道也,故没有叨扰陇右各派同道,还望各位海涵。近日得知,绯云阁不仅偷盗,更阴谋造反,实在是罪该万死,我等愿与陇右武林同道共襄义举,义合堂七派自愿征发五十五人。”
鲁青未言毕,堂中群议再起,尤其是完璧说的六派,忙聚首商议。完璧说六派不似义合堂,除茅山派江辰召集六派主事商议过四五次外,六派之间极少互通消息。江辰昏迷后,六派更是再无往来。鲁青未一番慷慨陈词令六派主事有些慌乱,堂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六派身上。
裴行俭看着堂下江湖帮派的争执,不禁想起东宫中宫的明争暗斗。不论庙堂还是江湖,有人就有私欲,有私欲必有争斗,这是人心之争、人性之斗,避无可避。
良久,江南道江左吴教护法顾靖舫起身道:“裴将军、诸位,正如方才岱宗派鲁兄所言,我等遭了绯云阁的道,令师门蒙羞,故隐居于此,还望陇右武林各同道多担待。幽州黍谷、燕山铁旗门、并州许家、姑苏剑庐、茅山派、江左吴教六派自愿征发四十五人,共襄义举。”
“诸位远道而来、身负重托,危急关头能够深明大义、胸怀社稷,实在令人感佩!”裴行俭开口道:“裴刺史,查抄绯云阁,务必将远来诸派的要物如数归还,其他资财尽数优恤赈给此次阵亡的人户,本户应有的差徭使役一切蠲免。”
“裴将军请放心,州府定当遵照处置。”裴刺史道。
裴行俭说到“查抄绯云阁”,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中群议又起,谁也吃不准绯云阁到底有多少稀奇珍宝,但确有不少人早已盯上了绯云阁的财物,自然也包括远来各派难以启齿的武籍。
折冲都尉郭亥双眼直盯着厉无疾,道:“远来诸派自征百人讨伐反贼,却不知陇右各派掌门商议得如何?”
厉无疾自然是听出了郭亥的暗讽,但他心里也犯难。频年征役,陇右武林各派战死亡殁者何止千人,每逢点兵,各派难免心存怨拒,故无论如何征募也难令各派信服。但此次征发已箭在弦上,厉无疾担心裴行俭对陇右武林心生不满,日后若是传将出去,陇右武人在唐军、在武盟中都难免气弱。念及此,厉无疾道:“既然论武难以服众,那么按律征募最为妥当,有劳郭都尉按律拣点。”
郭亥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拿出兵册,道:“既然如此,依大唐律令,征人拣点,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折冲府拣点征人一百一十:万马堂刘奔、焉教曹安、万马堂骆景山……”张矩环顾众人,其实义合堂的五十五人,他事前已和鲁青未议定,因此郭亥的兵册上一共是一百五十五人,而现在只需拣点前一百一十人。
郭亥点毕,万马堂和焉教各征募九人,为各派之最。鄢隐楼神色凝重,九人中两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尤其是曹安,深得他的真传,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此二人从军。鄢隐楼正欲开口,忽听马行空道:“郭都尉,此次出征,不知马匹是否足备?”
马行空的心思,郭亥当然清楚。马行空这人虽自视甚高,但为人豪爽,郭亥从万马堂也得了不少好处,对马行空自然是高看几分。他瞟了眼裴行俭,小心翼翼道:“马堂主果然思虑周详。如今战事吃紧,马匹自然……”
“我愿捐良马十匹,代我万马堂五人,不知可否?”马行空素来快人快语。
此事不合律令,郭亥没有答言,双眼望向裴行俭。鄢隐楼也望向裴行俭,马行空所言也正是他心里所想。裴行俭似乎看透了他的眼神,话头一转,道:“鄢教主是否也有此意?”
鄢隐楼怎么也不会想到,裴行俭竟会有此一问,略思忖,道:“裴将军,若是可代,草民也有此意。”
“我看,马匹就不必了。五十贯代一人,诸位可愿意?”裴行俭此言一出,堂中众人沸反盈天,就连郭亥也吃了一惊。代役为本朝律法所禁,更何况五万钱一人,真是闻所未闻,足够下户人家六七年家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堂下第一个出声的竟又是程经爻:“五十贯一人,冷岭帮愿代五人。”
“黑水城寨愿代三人。”
“……”
“好!圣上允我便宜行事,今天我就为各位破例一次,准予各位以五十贯代役,钱即日交付。不知马堂主、鄢教主可还满意?”
“多谢裴将军成全。”马行空起身施礼道。鄢隐楼也一同起身施礼,虽然他认为五十贯一人实乃天价,有讹人之嫌,但也只能如此,好歹曹安等人不必再从军。
就在众人谈论代役之时,张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之前他就有些疑惑,当初裴刺史将穆赤秘密带往朔州时,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半点消息,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裴刺史此举应是担心州府内也有绯云阁的眼线。裴行俭如果仅是想将穆赤安全送回逻些,大可不必冒险将他带回张掖,更何况今夜的英雄大会鱼龙混杂,五十贯钱代役之事必将传遍陇右武林,如此一来,护送穆赤实则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必将引来绯云阁的截杀,裴行俭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再想到裴行俭之前那句“能否剿灭绯云阁就在此一举”,张矩嘴角浮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