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忙碌碌地,将海报摊平了放在桌上,又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隔着纸压在上头,好像这样就能将今天所有都一并抚平;做完这一切又闲下来,季恕一直很刻意地避免自己去看手机,可在万籁俱寂时,又好像只剩一台手机,能证明他和这个世界仍有联系。
说不清道不明的,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要见到谢今朝。
房间门又被打开,说着自己困了的季先生去而复返,把摇椅上烤着火昏昏欲睡的老何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爷爷,您有酒吗?”季恕抿着唇,为这份说做就做的莽撞心跳得飞快。
“有啊……”老何说一半,回过味来了,“要它干嘛?你上次都那样了,我可不许你喝。”
“就一点儿!我喝了助眠的!”季恕着急,举起三根手指保证,“我喝完就睡觉,保准睡得死死的,哪儿也不去!”
“……”
他在老何将信将疑的目光里喝下一口白酒,果然,不消片刻,那阵熟悉的将要令他美梦成真的困倦便涌上来,伴着酒精所致的晕眩,带来一种飘飘然的快乐;身后老何似乎还有些担忧的眼神牢牢钉在他背上,于是他想了想,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又若无其事地补充:“爷爷,我喝了酒……可能睡觉就睡得比较死。”
“我能不知道?”老何看他步伐开始踉跄,神志却还清醒,终于放下心,很没好气地挥手驱他,“去去去,你快睡觉去!”
“得嘞!”
队长总算睡上近期以来最安稳的觉,半分没后顾之忧地闭眼去梦了周公。
他今天又来得早,再有意识时看见谢今朝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正要吃夜宵;外卖单坠在包装外,很长一串,而后者举着手机,报备似的对着满桌狼藉随手拍了张照片,不知要发给谁。
但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恨铁不成钢的齐胤几乎要顺着短短几十秒的语音条爬过来:“谢今朝!我是不是前天才来给你扫过桌子?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好不好,都告诉你不要在餐桌上写歌了!”
小谢老师面不改色地一边拆外卖一边听他说完,然后biu的一下,把手机给丢在地上,开始吃饭了。
是以季队长刚来几分钟,就忍不住要笑:他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见证的有关谢今朝的独一无二的瞬间也并不比对方看到的关于自己的要少,只是单纯觉得好玩,甚至体会到一些平凡的烟火气——天可怜见,这话说出去一定会叫人笑掉大牙,谁会想不开,在谢今朝这么一座活冰山身上找烟火气?
人总是特殊而不自知。
饭菜的香气揉合钻进季恕鼻尖,刺激他作为人的记忆,季恕自从进了娱乐圈再没能吃过什么像样的夜宵,这会儿颇有些怀念,他慢慢走过去,在谢今朝身边坐下,尾巴克制地在身后摇啊摇,叫了声:“喵。”
——但实话讲,其实是不怎么饿的,季恕继承了这只小猫的饱腹感,而看它吹气球一样鼓起来的肚皮也知道小谢老师养猪很有一套,平日里肯定没少加餐;可是只要一想到,真正的自己仍旧躺在老何家硬得硌腰的床板上饥肠辘辘,没来由的,季恕就想要再靠近谢今朝一点。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为了一点吃食,大约只是眷恋对方身上所承载的人间。
谢今朝吃饭吃得很认真,一口菜一口肉,设定好了程序似的往嘴里送,因此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脚边悄无声息多出来这么一只小玩意;他低下头看,和小猫面面相觑,突然福至心灵:“要吃?”
猫上下晃头,竟真好像在附和。
可努力装乖的季队长没得到他想要的,甚至正相反,他和谢今朝对视了一会儿,还得到后者一句充满疑惑的自言自语:“……怎么又聪明了?”
事实证明小谢老师确实有双火眼金睛,这话让季恕冷汗直冒,张了张嘴都没喵出声,毕竟季队长是真怕被当成不明生物被送去研究所;好在谢今朝也是真怕他们家猫吃不饱,这茬被浅浅揭过,一人一猫在家里角逐,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捧着饭碗追,激起一片飞扬的碎纸片,季恕眼尖,竟突然瞧见,其中一片碎纸上,赫然有个灰扑扑的爪印。
他停下了,谢今朝也追上他,目光随着他凝视的方向看过去:“嗯?”
大概是以为他想要,谢今朝毫不在意地拿过来放在他面前,外面一字千金的手稿这会儿就被原主人当做一个逗小猫玩的破纸头,让季恕无法不联想起被自己放在屋子里那张皱巴巴的签名海报;他愣着神,爪子搭在上面,没流出眼泪,只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无法复原的签名海报,又或者是被附身小猫不小心玷污的手稿,而是那些单纯的关怀和善意,钟悦如此,谢今朝也是同样。
被刻意忽略的手机信息在此时格外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是慕鹤轩小心地问他今晚是否要回来休息,然后又不算高明地将话题转向钟悦,说娇生惯养的小钟少爷闷着头在厨房学煲汤,卯足了劲要向他证明无论在哪儿都是静养,字字句句好像都在质问他:真的忍心走吗?
他不敢回答,所以没回答。
谢今朝不懂刚刚还兴致勃勃和他玩追逐战的小猫怎么突然就失落得如此明显,他捧着碗无措地站在那儿,想了想,蹲下来又问:“不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