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季恕对此深信不疑,整夜整夜地缩在福利院后院的山坡上看星星,后来长大了,也唯独对和星星有关的东西;可现在的星空好像又和幼时不太相同,于是,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终于跨过十几年光阴,近乎冷漠地了然了:
哦,原来是个骗局。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双亲,甚至快忘记他们微笑着向自己张开怀抱时的脸,那些深刻的伤痛已经模糊,时间才是让它们不再流血的良方,如果死亡和离别只能等待时间和解,那自己现在是在对谢今朝做些什么呢?
“小狗也会吗?”谢今朝不知何时也将头转了回去,他抱着膝盖,冷不防问,“我有一只小狗。小狗也会,变成星星吗?”
季恕一怔,那种懈怠感从他心间迅速地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从他心间废墟中缓慢复燃,他的心脏鼓动,谢今朝取代星星成为他年幼幻想延续的契机,他轻声回答:“……当然会,因为小狗也是被思念的家人不是吗?”
“这样,”谢今朝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因为他仿佛困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那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它。”
“季恕,”谢今朝闭着眼叫了一声,很慢,但没有半分停顿地说,“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也变成星星了,既然我们都能够相遇,那么他们和我的小狗,会不会也相遇呢?”
“……会,”季恕意识到此刻对方的不同,他嗓音干涩,郑重其事地保证,“一定会的,谢老师,你抬头看,现在天边就有三颗星。”
仿佛应和似的,那三颗相连的星星光芒忽然闪烁着变得明亮,就像冥冥中真的有人在侧耳聆听;气氛逐渐好转,季恕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不久前打来电话的老何再次来电,这次他说:
“季恕,你别来了,那狗好像不行了。”
季恕懵了一瞬,甚至有几秒钟没听明白对面的老何在说什么,什么叫不行了?不是刚刚还说要去吃一顿饭,要体体面面地和这个世界告别,怎么不过是洗了个碗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样?
大约是他脸色太过难看,又或者是哑口无言的时间过于久,谢今朝坐直了,有点担心地看他;他挂断电话,张了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爷爷说——”
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齐胤在厨房和自己说过什么,于是悬之又悬地闭上了嘴,最后只道:“何爷爷说怕狗的身体撑不住,明天还是不去吃饭了,谢老师,还麻烦你告知时老师了。”
谢今朝并不意外——或者不如说他本身好像也很难拥有类似的情绪,他像照单全收且拒绝退还的机器,只是点头说好,连原因都不打听。
“好。”
谢老师又说好了,话已说尽,他又转头看那三颗相连的星星,只留给季恕一个淡淡的侧脸;
但后者却无端觉得焦躁,这种焦躁在目睹谢今朝抬手描摹星星轮廓时终于达到顶峰,他倏地站起来,吓跑了挨着他打盹的猫,可他此刻顾不得太多了,那种在他心里横冲直撞的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从未停歇,叫嚣着他不想只是坐在这里,等一个生命陨落,然后变成星星重生。
“何爷爷,”他又给老何打电话,“我现在就过去。”
齐胤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季恕想他可能真的要被这位大名鼎鼎的经纪人拉进黑名单了,可他的动作却没停,他弯腰,像等待心上人垂怜一样伸出手,不设防地展露自己有些颤抖的掌心:“谢老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
他的话没能说完,而勇敢的人总是有嘉奖,谢今朝将手轻轻搭在他掌心,不知谁更像矜贵的猫咪:“嗯。”
“这么迫不及待,”季队长看着那只修长苍白的手,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不准备了?”
“不准备了。”谢今朝摇头,说,“…为星星破例。”
第59章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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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车么?”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齐胤突然问道。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隔着段距离准确无误地丢进呆愣的季恕怀里,后半句话却是对着谢今朝讲:“路上注意安全,包严实点,别被狗仔拍了。”
谢今朝抿了抿嘴唇,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齐胤翻了个白眼,又如释重负地、短促地笑了一下,“行了,快去吧,时间不等人,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齐胤没提先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不久前的对话都好似忘了,谢今朝下意识看过去,却突然在对方蓬松茂密的黑发间找到一缕银丝:
这让他想起不久前,对方开着车来接他,在车上因为这几根白发唉声叹气,并坚决认为这是人到中年、走上颜值滑坡的标志;那时他也看见了,甚至还慢吞吞地笑了两声,怎么现在再看去,才发觉原来竟这么刺眼?
将他严丝合缝包裹着的那层膜好像被谁撕开一个小口,在冬日的寒风里裹挟着积攒多年的喜怒哀乐一并呼啸着涌入,他想起齐胤每次看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的眼神,想起雁荷最后一次上门、在卧室里对着那些照片弓着腰流眼泪的模样,直到今天,他在这些诸多有心无力的时刻终于不再是一个旁观者,那些厚重的感情,迟来地叩响了他的心门。
明明该是好事,可他却突然觉得无比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