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他会愿意养一只小猫,因为坚信不同物种之间不会再出现相似,那么他因小猫所起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不会因为界限模糊而被打上另外某某的烙印;但这想法还没能成行,他就遇见了季恕,并且得出了一个令齐胤至今匪夷所思的结论:
季恕和他的小猫很像,这种相像并不是外表或者性格,而是更深层的东西,比如说灵魂。
但世界上怎么会存在灵魂这种东西呢?谢今朝前二十几年都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是后来他最渴望真的有天堂存在的这些年,其实他最心底也都清楚,所谓“天堂”和“来生”,只不过是人聊以慰藉自身的虚幻工具,死了就是死了,没转机。
他就怀着这种想法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几年,直到看见季恕的第一眼——那是在人声鼎沸的演出后台,开局是某间敞着门的休息室,那里站着一个年轻面生的小姑娘。
走廊狭窄,他和齐胤穿行而过时将对方撞得向前扑去,那时他没多想,下意识伸手去扶,因为觉得这女孩的细高跟有点过于骇人,如果摔倒了应该会很惨烈;然后就看见一只手和他几乎同步伸出,他抬起头,就看见季恕的脸。
没人知道那一刻,表面云淡风轻的谢老师内心里其实惊涛骇浪,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真实世界的荒谬,他甚至自我怀疑:难道脑子真的不好使了?怎么这个人会有和他的小猫那么像的眼睛?
还是说猫成精了?不对啊,齐胤说了,建丨国之后不许成精!
后来越是与季恕相处,他就越觉得这个年轻后辈总对他有些说不上来的熟稔,而且他自己好像也并不为此反感,终于某天,在又一次和这个年轻人告别的路上,面对齐胤的提问,他郑之重之:“那个眼神,好像我的猫。”
是的,眼神,谢今朝坚信,这世界上语言和表情都能骗人,只有眼睛不会,还有小狗摇摆的尾巴也不会。
他从遇见季恕那一刻开始想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灵魂感应,再后来的某个下午,他看到小猫趴在窗边晒太阳,尾巴一晃一晃,场景温馨美满得令人有落泪冲动——事实上,他也真的掉了眼泪,因为他在那一刻才忽然想到:小猫开心的时候,是会晃尾巴的吗?
就像小狗那样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是这场景也只存在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小猫就扑起来去追咬窗边被风吹动的流苏,刚刚那一瞬短得像是他自我欺骗的幻觉。
所以,在刚刚季恕问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原本想要说:很像你,也像我的那个最忠诚的老朋友。
你们为什么会让我觉得这么相像呢,在我望向你的眼睛的时候?
心理医生的确在疏导过程中建议他可以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多提起往事,就像给常年蓄满的水库打开闸口,等陈年的水流尽了,才能灌进新河;于是他在刚刚那一秒讲起这种全天下可能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联想到的细节,然后他听见季恕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是因为爱。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一样了,尽管生命和灵魂都独一无二,但爱可共鸣,生生不息。
于是他很慢、却清晰无比地问:“季恕,你也是带着爱来的吗?”
或者说,你也是,爱我的吗?
年轻的男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在了那里,红晕像墙根的爬山虎一样迅疾无声地布满了对方的双颊,又转过一个拐角,蜿蜒爬行到发问者的脸上。
他们在午后正好的阳光里相对沉默,像两尊造型精致的冬日壁炉,袅袅地冒着热气与白烟。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共同回想起这个瞬间,都会觉得,这一刻可真美好啊。
但在当下就显得有些突兀,谢今朝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发觉大事不妙:没头没尾,明明刚才还在说小猫小狗,怎么一转眼扯到人身上去了?
就算……就算自己觉得他们的确很像,可是这有点太不尊重季恕了吧?哪有和宠物归到一类的?
他低下头,小心地用余光偷看对方的脸色,发现季恕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两人表情在这一刻同步为做了坏事儿的心虚,最后季恕清了清嗓子,拳抵着唇,低低地应声:“……嗯。”
嗯什么?
谢今朝有一刻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到对方真的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脑袋一下宕机了,徐徐地冒着白烟,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我的意思是,”季恕看着他,语速也慢慢的,好像被传染了,“小谢老师,我一直都是为了爱才在这里的。”
为了延续故去之人的希望,为了让你能解开心结,变回大家都想念的那个人,我的灵魂都为此奔波,怎么会不是为了爱呢?
零点是旧日的结束,新一天的开始,他作为人的那些不愉快在每个凌晨睁开眼的时候被尽数抹消,所以说是单纯的救赎谁好像都显得太片面,因为他在这过程中,好像也被不断地治愈着。
季恕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宿舍,和李知行他们的对话。
那时他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大事。”
现在他也这样说:“小谢老师,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大事。”
那时他因为初恋追星被兄弟嘲讽,这次他一雪前耻,只不过却在谢今朝好奇的目光里,故作神秘地讲:“至于是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