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中,也不避润生,撩起衣服襟子,掏出一只丰满的乳房塞在孩子的嘴巴上。
田润生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忙着!我到前面去看一会戏;等你毕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怕把你的事误了呢!”
“误不了!我今天赶到咱们原西城就行了。”
“你吃上碗饺子再走!”
“我饱着哩……”
润生说完,就离开红梅,两眼恍惚地朝戏场的人群那里走去。
他尽量往人堆里挤,好让别人挡住红梅的视线。
他立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往戏台子上看,也不听上面唱些什么。一种无比难受的滋味堵塞在他的喉咙里。几天来,他接二连三地目睹了周围的活人所遭受的不幸与苦难,使他精神疲惫,使他心灵中充满了沉痛。从现在起,他对生活的理解不会再那么浮浅了……他在戏场里透过人头的缝隙,偷偷地向远处那个地方张望。此刻,他看见红梅又把孩子束在脊背上,开始忙乱地招呼庄稼人吃饭……不幸的人!她为了几个量盐买油的钱,而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忍受着屈辱和劳苦。他看见她背转人,用袖口揩了一把脸。那是揩汗,还是抹眼泪?
田润生的眼睛潮湿起来。他内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的红梅和她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他觉得,过去同过学的人不管当时关系怎样,往后遇到一块是这么叫人感到亲切……润生一直在人丛中偷偷看着红梅把饺子全部卖完后,才从戏场里挤出来,向她那里走过去。
这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梅一边嘴里说着感谢话,一边和他共同把灶具收拾起来。她告诉润生,灶具都是她公公早上给她搬运到这地方的。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驾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面刚刚能溜过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脸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么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和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梅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
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了原西县城。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
第三十八章
田润生走后,郝红梅把孩子哄着,她自己也跟着躺在了一片孤寂的黑暗中。
往常这个时候,她还要门里门外忙着干活。但今天她无心再做这一切了。她感到四肢无力,浑身软绵绵的;更主要的是,她心里烦乱不堪!
她躺在自己的小土炕上,任凭眼泪在脸上不断线地流淌。今天她突然碰见过去班上的同学,使她本来麻木的神经受到了刺激,便忍不住又一次回溯起了往事——那一切似乎都已经很遥远了……
高中毕业以后,郝红梅和所有农村学生一样,回到了村子里。临毕业时因为贫穷和虚荣,她曾在原西城百货二门市干了那件蠢事——几块手帕几乎就断送了她的生活。幸亏孙少平的帮助,否则她当时就无脸见世人,说不定会寻了短见。好在一切都暗中平息了。她终于保全了名誉,象逃跑一样离开了原西县城。
回到村子以后,她慢慢才把心平静下来。她竭力使自己忘掉那件丑陋事。不久以后,在公社教育专干的帮助下,她在村里教了书。生活似乎再一次被太阳照亮了。
这期间,她一直和城里的顾养民保持着通信关系。他们的信件来往十分频繁,每个星期都各写一封。在信中,相互间的恋爱已经公开了。她每个星期都在等待那封甜蜜的信,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看来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件刺伤她心灵的偷窃事件。
过了不久,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就把她和顾养民的关系向父母亲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