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应该很快给兰香打个电话,让她来顶你。你一个晚上没睡了!”
“兰香不是到四川西昌实习去了吗?你不知道?”“噢!我忘了……她是半月前走的。”
“要不要我给她发一封电报?”金秀问。
他没有回答。显然有点犹豫——他不愿耽误妹妹的实习。“不要给她发吧!”金秀自己先开口说。她愿意此间由自己一个人陪伴他。
“嗯。”少平肯定了她的意见。
“也不要让双水村家里的人知道。他们来也不顶事,只会着急。”秀又补充说。
少平用劲握了握她的手,说:“那这就要麻烦你了……”
“这就是我的专业!哥哥,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哩!”
“秀……”他叫着她的奶名,但不知该说什么。
他感到,又有两滴烫热的泪珠洒在了他的手背上。一层热浪漫过了他的心间。他还能对生活有什么抱怨呢?生活是这样地厚爱他,使他在任何时候都有温暖的感情包裹自己的身心。
孙少平!就因为如此,你也应该重新走向生活!二十七年来你付出的太少,不值得接受生活如此的馈赠。你应该在以后短暂的岁月里,真正活得不负众爱……他在内心向自己发出忠告。
不知为什么,他猛然间想起了叶赛宁的几句诗:不婉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
在以后紧接的日子里,本院享有国际声望的一位眼科教授为他的右眼做了手术。
手术十分成功。据专家称,以后也不会影响视力。
在他整个卧床期间,金秀既是护理,又是亲属,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他眼上缠着绷带,看不见他的“守护神”。他只能呼叫她的奶名,传达他内心那种亲兄妹般的感情。他已不记得金波曾提起的那桩事。他还和过去一样,把金秀和兰香一同看作是自己的亲妹妹。
在这些漫长的没有白天的日子里,由于有金秀在身边,他并没有感到过寂寞。他和秀用外人所难以体会的美妙的原西土话拉家常;有时候,秀还给他读小说,读诗;或者两个人一块听音乐……
在他重见天日的那天,妹妹兰香也赶来了。当然,和妹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吴仲平。
绷带和纱布一层层揭开……当他时隔多日,再一次真实地看见立在他面前的亲人时,忍不住眼里含满了泪水。他有一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
他泪花闪闪的目光依次在秀、兰香和仲平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透过玻璃窗户,久久地望着室外灿烂的太阳。太阳,太阳,在任何地方都美好地照耀着我们!
因为脑震荡还没有痊愈,他要继续住院治疗。
这下子,陪伴他的是三个人了!秀因为还在医院实习,经常在他身边;兰香和仲平隔一天就来医院看望他一回,吃的东西堆得满房子都是。
这期间,少平接到惠英嫂的一封焦急万分的信,说她等轮休假一到,就带着明明来看他。他赶忙给她回了一封信,说自己一切都平安无事,不久就能出院,让她千万不要来,免得折腾不算,还要耽误明明的学习……几天以后,吴仲平和兰香与他单独谈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仲平提出,等少平出院后,由他给父亲做工作,把他从大牙湾煤矿调到省城来工作。
“我已经从侧面打听清楚了,我父亲和你们铜城矿务局局长是老相识。我让父亲给你们局长写封信,你带回去直接找他也行,或者我跟你去一趟也行。估计问题不大。”仲平热心地对他的“妻哥”说。
少平也知道“问题不大”。省委常务副书记通过局长调个煤矿工人,那的确易如反掌。
但他没有马上对这件事表态。他不愿用一些堂皇的高调拒绝仲平的好意,以此证明自己的“思想境界”不凡。但说实话,他至少在目前对来大城市生活产生不了热情。不是他对大城市有什么偏见。不,大城市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对任何人都是有魅力的。
最主要的是,他对煤矿有了一种不能割舍的感情。感情啊,常常会令人难以置信地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正如男女结合,决定的因素往往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漂亮,而正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刻骨铭心的感情。是啊,大牙湾是他生活的恋人。他深深地爱着这个“黑皮肤的姑娘”;他不能在感情上和它断然割舍。他在那里流过汗,淌过血,他怎么会轻易地离开那地方呢?一些人因为苦而竭力想逃脱受苦的地方;而一些人恰恰因为苦才留恋受过苦的地方!
在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人的认识超出一般的水平线。这种认识当然出自这些人非同一般的生活经历,而不在于读了多少伟人们的“生活指南”书。当然,这不是说,一定要在某些不协调甚至对立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