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缝隙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缝仿佛正向她袒露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院里的夜半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过头来,如果,一张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得要命,本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迷乱的空间里乱窜,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宋青再定睛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有苔藓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断向她逼近。她奇怪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唇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传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伸手去救,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首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处乱窜什么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乱说什么呀?我就猜到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宋青冷冷地说,董雪不是刚回过家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迷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走廊弯弯拐拐房间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顾一切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她要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有谁在这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己突然有了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弄清真相。仅仅在昨天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个同样吓人的迷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说,真的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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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董雪的照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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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六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短篇,但由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大白,其实,它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插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性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动本身就有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乱转,还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的遗骨,这就使她本人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这里的老太婆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满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地存在着———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腾,但已透着一些绯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洞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出的痕迹。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乱窜,使我感到她还是满有勇气的。她问我,如果找到了山洞,我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殉情有殉情的根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实,也有很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了病,倒在这山洞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是证据,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倾向让人受苦,但没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