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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斩件的砍刀比一般家用的刀都要厚重,但西姐手法很娴熟,将翅膀横切出来,然后手起刀落,刀是砸在砧板上,接着砰砰砰八声,那份烧鹅就切好,刀法很好,反正没见有粘连。
银姨将饭打好摆过来,西姐把烧鹅码在上面,再出餐。
阿城正对出餐口,他的饭摆在那儿,人却没有动。直到西姐摘了手套抬头看他,打量这人不知在发什么呆,于是表情更为无语,又不耐烦:“望乜,自己拿啦,快手食。咗住收工銀姨打你。(还看什么?自己拿啊,快吃,耽误我们下班银姨得收拾你。)”
阿城被叫回神,拿筷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饿昏了头。
他看着长大的,西姐从小到大都好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坊都逐渐改口叫她西姐,她年轻的时候有个绰号,挺搞笑又挺霸气的,但人现在三十多了,也没什么人敢那么叫她。
称呼这种事情还有点门道,对于他们二十多三四十的人来说,一般分“阿”字辈,或者“哥姐”辈,这俩称呼还有点区别。就好像他快四十,在写字楼上班卖保险天天给人打电话,混得很一般,所以他叫阿城。
什么哥什么姐的是有面子,但首先得有里子。而西姐之所以叫西姐,是因为她确实赢得了周围人高看她一眼,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庸的二世祖,那么她也只能叫阿西,很难听,幸好她还挺有料。
毕竟众所周知,英华烧腊如今的名气就是她一手营销出来的。她不是坐吃山空,她还多打了一片江山,让父母省得劳累早早退休。这附近老店铺转型,她是当初第一个看得懂门道,剑走偏锋抓住先机,用尽大陆的社交媒体宣传的。结果还真让她把英华做成了老字号网红店。戴口罩那几年,这条街的店面隔几间就贴旺铺转租,就他们家不仅撑得下去,还越做越好。
西姐没有工作,她成天游手好闲地摆着一副要啃一辈子老的大无畏模样,但街坊们都心知肚明,英华要是开分店连锁上市,那都是后头西姐经营出来的。
所谓大隐隐于市,好一个营销老手,没有在半山,没有在中环,没有在港大讲台。收银台前一张红皮钢制折叠椅,她在烧腊店穿着Nike拖鞋翘着腿刷短视频,顺手斩几件烧鹅,烦闷被动地等着一对小情侣消磨她的时间。
说到这,不巧,阿城刚拿到筷子坐下,饭吃到第三口,那对情侣要买单了。
二三十岁一男一女拖着手走到收银台前,男生说话,是国语:“买单。”
西姐,还是不抬头,手隔空指了指桌面上的白色扫描盒子,她声音拖着,语气hea得很,同样国语,倒还字正腔圆:“一百七十三,扫码不该。”
门口传来一阵娇俏的笑,一个大波浪女人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扫、码、不、该——”
阿城听声音往那边看,他认得这人,西姐发小,同样是这条街有名的二世祖,咸鱼皇后马雯,隔壁街海味干货铺马家夫妇的女儿。
马雯走进来,下一句回粤语:“依家啲人,普通話進化到咁不倫不類嘅?(现在的人哦,普通话已经进化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地步了?)”
有一天粤语倒装句“掃碼唔該”还能硬生生直译。
不过西姐暂时不得空搭理这位,因为面前的男生拿了钱包出来说要给现金。
西姐拒绝:“钱筒锁了。你微信支付宝都行。”
男生:“支付宝扣的人民币,我不是很亏?”
西姐一下嘴唇紧闭,眨几下眼缓解一下好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轻蔑,缓冲完毕她说:“你扫吧,支付宝直接兑汇率的。今天汇率……”想两秒:“0。927,你扫完之后扣的是人民币,一百……六十多一点。”
那男生这才将二维码送过去扫,支付界面出来一看确实是自动抵扣了,这才走出门去。
情侣走远,马雯也已经搬好椅子坐到了西姐旁边,她也问:“搞乜,今晚開到咁晏。(怎么回事,今晚开得这么晚?)”
西姐仍旧看手机刷视频,回一句:“咧——頭先嗰兩個,八點搭九到嘅。嚟又嚟得遲,送都出嗮,先打茄輪打咗廿分鐘,跟住全方位擺拍半個鐘。食又食得慢過人,我係台面嗰只鵝,我都發爛渣。(就他们,八点四十五到的,来又来得晚,菜都上桌了,先亲嘴亲了二十分钟,然后全方位摆拍半个小时。吃又吃得慢,我要是桌面那只鹅,我都看不下去。)”
这话说完,阿城把脸埋进饭里吃。动静有点大,搞得西姐和马雯都望过来。
西姐知道这什么意思,她不刻薄,话是挺好听但声音也没多温柔:“收皮,算吧啦,鏗親冇謂。(别演,得了吧你,别噎着了。)”
然后她招呼银姨:“銀姨,洗埋滴嘢走先,我包尾。(银姨,你们把东西洗了就先回去,我收尾。)”
灯再熄两排,很快,那两位伙计收拾好走人,整家店铺剩三个人。收银台两位聊天,也不避讳那个顾客。
马雯递手机:“哩個啦,十八歲,卜卜脆。(这个,十八岁卜卜脆。)”
西姐扫一眼:“咁罪惡?落唔到手喔。(这么罪恶?你下得了手?)”
马雯火速在图库换一张图:“哩個,空姐,靚,又唔得閒。(这个,空姐,漂亮,又经常没空。)”
西姐:“邊有人sellingpoint係??唔得閒架?(怎么会有人的sellingpoint是……经常没空。)”
马雯一本正经:“佢夠索,你夠自由。(她够靓,你够自由。)”
西姐:“死埋一邊。(死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