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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陶爱华怒从心头起,下班回家碰到宋雅琴,直眉瞪眼过去就问:“那个宋惜惜就是你吧?”

宋雅琴先冲陶爱华一笑,还是不慌不忙不温不火不亲不热不远不近地一笑。在以前,陶爱华认为宋雅琴这样笑,没什么,人家是文化人,人家斯文;但现在,宋雅琴这样笑,在陶爱华眼里,就有了轻慢和看不起的意思。所以,不等她宋雅琴笑容落停,陶爱华就真刀真枪地冲上去:“你为什么不敢用真名?”

宋雅琴轻描淡写地解释:“文学创作一般用笔名。”

陶爱华被噎住,脸涨得通红,她把宋雅琴堵在楼门口,大声质问:“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丑化我?”

宋雅琴保持笑容,跟陶爱华解释,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陶爱华狂怒,反驳宋雅琴:“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文学,你那不叫高于生活,你那叫低于生活,我的生活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要那么写你,你高兴吗?”

宋雅琴回答:“我无所谓。欢迎你写。再说,我写的是一个护士长,又没有说她姓陶,叫陶爱华。”

这下陶爱华没词儿了。

宋雅琴扬长而去,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她不屑于和陶爱华这样的人理论——在她眼里,陶爱华的热闹,陶爱华的烦恼,都是那么庸俗不堪。对于她来说,陶爱华的存在,除了给自己提供生活原型,没有其他价值。

雅琴的那篇文章,魏海烽后来也看到了。魏海烽看到的时候比较晚,基本上全机关的人都看过了才轮到魏海烽。文章里有一句话,对魏海烽的刺激比较深:判断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娶了什么样的女人。

魏海烽注意到宋雅琴在文章里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她的“芳邻”是一个庸俗无聊浅薄愚蠢的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鞭策自己的丈夫,在对自己的丈夫失望以后,又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儿子身上。这是一个既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因为她,而生活得压迫紧张。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笔调。魏海烽当时心里想,女人,真是浅薄,丈夫刚刚做了基建处处长,自己就来悲叹邻居的生活。

魏海烽在“晚报事件”之后,有意无意地注意过宋雅琴。这是一个无论他怎样注意,始终留不下任何印象的女人:她不难看,但也没什么特点,从来不化妆,眉目都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没热情,浑身上下一点热火气儿都没有。但魏海烽总觉得她的矜持,实际上是一种拿捏出来的姿态,而不是性格使然。她并没有清高到恃才傲物不食人间烟火,她还是食的。比如前几年有一次机关组织旅游,带家属的那种,她就很会来事儿。许明亮中午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饭菜质量不高啊,宋雅琴听到耳朵里,不声不响去了宾馆后厨,系上围裙,现有资源一组合,就给领导端上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但样样精致,许明亮吃得频频点头,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夸奖赵通达福气好,娶的老婆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这种事儿,陶爱华就不会,她也不是不懂得应该去讨好老公的上司,但是她讨好起来总是很吃力而且极不得要领。比如魏海烽把她介绍给厅长周山川,她居然能握着周山川的手说:“周厅长,老听海烽在家说起您。”当着一飞机的人,魏海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的人笑成一片,许明亮打趣说:“海烽有在家议论领导的习惯啊?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说说说说,都在家说我们厅长什么?”笑声更响亮了,有的人笑出了眼泪。

陶爱华脸红了,但嘴却像开了的闸门,收也收不住:“海烽说咱们周厅长关心群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所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宋雅琴抿着嘴乐,一边乐还一边和赵通达换了个眼神。魏海烽不忍卒听,赶紧把陶爱华拦住。事后,魏海烽为这事儿和陶爱华关起门来吵了一天。本来他是不想吵的,他只想提醒陶爱华,不会拍马屁就别乱拍,结果他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付,陶爱华反倒跟他吵了起来。陶爱华说:“你以为我爱做你家属跟着你屁股后面去玩啊?我们D2BDD4BA医院组织B0C4B4F3C0FBD1C7澳大利亚七日游我都没去,我跟你出来是给你面子。我夸你们厅长,怎么就不行了?哪句话说得不对了?你讲理不讲理?我告诉你,我这都是为了你。你别不知好歹。”

陶爱华就是这样,不管自己老公有没有落实儿子的事的能力,但她先要下指示,先要给压力,她不是不体谅魏海烽,这就是她的脾气。凡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04

交通厅副厅长许明亮同志死得不是时候。追悼会这天,正赶上全市中考成绩发榜,孩子成绩好的,接了手机,乐得忘乎所以,高兴得几乎有点不像话,好像不是来遗体告别,而是来投胎做人似的;孩子成绩差的,急于找人,站在告别室外面一个电话接一个,忙得没空去遗体前三鞠躬。魏海烽刚下车,正准备进去告别,手机响了,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陶爱华磕磕绊绊地说:“魏陶中考成绩出来了,差6分上重点。你给找找人……”

魏海烽的心倏地一下子落到谷底。

告别室里哀乐阵阵,告别室外,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毕竟死的不是自己家人。

魏海烽心急火燎地进去鞠了仨躬,抹头就打了辆车。他等不得再搭单位的班车,儿子没考好,这就是大事儿。虽然他知道自己赶回去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但不赶回去肯定是要天下大乱的。魏海烽刻不容缓赶回家。刚到楼下,就看到陶爱华从出租车上下来。陶爱华一年到头全骑车上班,怎么今天打车了?魏海烽紧走两步赶上,结果陶爱华一抬头,把魏海烽吓了一大跳,鼻青脸肿不说,而且腰也受了伤,两手扶着,直不起来。魏海烽问她,她有气无力地说:“唉呀,别提了,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魏陶的事儿,你找着人了吗?”

魏海烽叹口气,说:“下午遗体告别,找人不方便。”

陶爱华翻他一眼,魏海烽忙说:“先说说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一人老爹,得了癌,晚期,医院床位紧张,安排不进去,那人一急就动了手。护士这活儿,真没法干。”边上着楼,陶爱华边说,居然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拍片子了吗?”

“没有。”

“怎么不拍个片子?”魏海烽口气中带点埋怨。

“先说魏陶的事吧,就差6分,得赶紧找人了,实在不行花点钱。”陶爱华说。

魏海烽知道,挨打这事儿,要搁平常,陶爱华说仨小时都打不住。现在,她三下五除二就说完了,因为她惦记儿子,为了儿子,她连片子都没顾上拍就赶回来。什么事儿大,能大过儿子上学?

打陶爱华的人是一胡子拉碴肩膀上落满头皮屑的壮汉。当时,他提着水果、罐头直接就进了病房,护理员拦都没拦住,跟着后面直喊:“探视时间过了。”

那人头也不回就往里闯,陶爱华最烦这种人了,她迎面挡住,说:“没听见吗?探视时间过了。”

那人虽然看上去挺鲁的,但还是很有几分眉高眼低。他一见陶爱华那劲儿,立刻就矮了一截子,满脸讨好地说:“我不是来探视的,我是来找护士长的。”

陶爱华冷冰冰地问:“你认识她吗?”

“胡子拉碴”犹豫了一下,以一种可怜的哀求的声调说:“我父亲已经三期,大夫说越早住院越好……”他一边说,陶爱华一边皱眉,找上她的,永远是这些事儿。

“护士长,电话。”护士台,一小护士声音甜甜地喊。这个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把陶爱华的身份完全暴露了。陶爱华注意到那“胡子拉碴”一听到“护士长”三个字,浑身上下就像过电一样,眼睛里恨不能迸出满天星光。陶爱华恼怒不已,回头就是一句:“问他是谁。”话音未落,那小护士就接上:“您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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