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伸手摸了摸小蛇头顶,小蛇吐着火红的细细的信子,发出滋滋声响。秦真脸上慢慢浮出得意笑容,眼神却越发阴鸷,一挥手,带领四名随从裹挟着一股劲风向山顶掠去。
连自己的宝贝地龙也不要了么?
段随云和慕清妍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明悟,若不是得了欧竞天的讯息,秦真怎会如此?段随云轻轻问道:“需要我派人去看看么?”
慕清妍垂下头,咬了咬唇,低声道:“不必。”
“其实我觉得,”段随云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你们之间应该清清楚楚做个了断,否则……”
“我离开他,”慕清妍目光幽幽,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苦涩,“不是因为他对我不好,相反他对我极好,他甚至几次三番豁出性命救我。在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当中,除了最初的苦痛绝望,剩下的他给我的只有甜蜜温暖,那是我自从养父去世之后便再也不曾感受过的,我也曾一度沉迷,想着便是这样跟他过一辈子,也好。”
段随云含了一抹幽微的笑容静静听着,眼底却渐渐浮上自怨自伤。
“可能是我心眼儿小吧,我竟不能看他有别的女人,尽管那些女人是我早先为了逃离他而强行塞给他的。可这也并不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毕竟是我不对在先,而他对那两个女人可以说没有丝毫感情。”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迷离,似乎是掺杂了爱恋和怀疑的矛盾。
段随云仍旧没有插口,只是适时地递给她一盏温热的茶水。
慕清妍双手捧着那细瓷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热度,慢慢变得痛苦哀伤:“后来,他的侧妃有了身孕,我心里很难受,我的身体状况,暂时是不适合怀孕生产的,他看着我吃药,眉目间有压抑着的痛苦和不舍,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未尝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又舍不得我用性命来拼。那时不是不感动。”
段随云将一块薄薄的毯子给她盖在腿上,抬眼看了看有些幽暗的天空,挥手命守在远处的属下去寻觅适合的宿营地。
“我也不是不妒忌,不是不自伤自怜,可是我又想,便是我再厌恶那两个女人又如何?毕竟没有生死仇恨,何况那两个胎儿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我以为他从那时候起该对她们另眼相看的,谁知他的态度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厌恶,因为他知道那两个孩子是她们用下作手段谋算来的,因为他心里始终没有她们,自然也做不到爱屋及乌,他还是没能将两个孩子跟自己联系起来啊……”
“我一面心惊于他的冷酷无情,一面在心里窃喜,他待我与待她们始终是天差地别的。因为这小小的别扭心思,我待他有些冷淡,所以对那两位侧妃比往日便多了一些照顾。”
“正是这时,出了意外。他亲手盛给侧妃的汤里竟然有毒!”她脸上的神色是伤心的痛苦,“那汤只经了他一人的手!除了他没有人有机会下毒。他大概是知道我不高兴他跟那两位侧妃有什么牵连的,为了讨好我,所以才……我本来也不愿将他想的这样冷酷绝情,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一个字解释!当那两个孩子保住的时候,他脸上甚至全是阴霾!真的是他下的手啊!”
她眼中的泪盈盈欲堕,却始终未曾坠落,只是声音里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波澜起伏,她伤心是因为她不希望他如此,她希望他是一个臻于完美的男人!段随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只不过,慕清妍一直垂着眼帘,根本没有看他。
“我一面想继续留在他身边,一面心里害怕。他如今为了我可以谋算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日会否因为别的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人和事反过来谋算我?越想,便越是心凉。所以我打算暂时离开他冷静一下,仔细思考一番,看看我是不是应当继续跟他在一起。”
“后来,朱若锦——我在朱家的三姐,她的孩子最终没能保住,是被他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给害没了的,那丫鬟暗暗喜欢他已经有很多年。我以为他应该是伤心的,毕竟是第一个子嗣,可他对这样的噩耗竟然充耳不闻!”想到当时两人的状态,她的脸上浮上两片薄红。
“若不是我催促,我想,他大概都不会过去看一眼吧?他不让我去看,我却还是去了。我想知道,他如何对待这件事。我后悔了,我若是不去看,或者心里还会抱有一丝幻想,可是——”
“我看到了什么?他根本不关心朱若锦的小产,甚至神色中还有一丝轻松,仿佛丢掉了什么毫不相干的东西!他只是不能容忍手下人的背叛!他……他怎么可以凉薄至此!”
她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紧紧的,纤细的手指泛着病态的苍白,段随云皱着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那杯子夺了过来。
“从那刻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我之前遇到过几次暗杀,我想他对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察觉,我被那么多人惦记,应该是有不小的利用价值的吧,他对我好也该是因此而起,我今生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利用!朱家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给了我希望,然后下一刻再狠狠将我推向深渊,笑着看我,万劫不复。”
段随云的身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瞬短暂的僵凝,但很快恢复如常。
“本来他已经跟我商量了很多天要走怎样的路线来西秦求药,可是我不敢再信他。我怕我会陷进他编织的美丽的陷阱里,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每在他身边多留一刻,我便觉得身上的冷意多增加一分。他什么都舍得,什么都不在乎,我凭什么认为我是例外的那一个?”
“我不要自己沉迷在荒诞不经的梦境中,即便是下一刻就要死去,我也要保持自己的清醒,我也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下一刻。心如琉璃,碎了,便永远不能恢复如初了。”
“师兄,”她抬起头,幽暗的天色中,几乎看不到段随云的面孔,“你说我还会让自己和他再有任何牵扯么?”
段随云忽然凑过去,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温暖的拥抱,却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松开她,低沉而又坚定地、温暖地道:“青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慕清妍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刚才的拥抱没有任何暧昧,只是单纯的一个安慰,缓了缓有些沙哑的嗓音:“是,我知道。从前我什么都没有,如今我有父母双亲,还有师兄。我很知足。”
段随云眉眼弯弯,站起来拉她起身:“时候不早了,虽然这里算不得很冷,但是你身子弱,坐久了对你恢复不利。再说,也该吃晚饭了。”
“我很少说这么多话,确实也有些累了。”慕清妍顺从地起身,两人并肩朝营地走去。
稀疏的月光透过层层密密的高大的落叶乔木落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涂抹得模糊而婉约,看起来就像,一对璧人。
风吹过树梢,带来仿佛叹息的一声。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这样促膝长谈,也是她第一次对他袒露心声。段随云唇角的弧度一直弯着,不曾平坦。这是一个进步,也是一个开始,不是么?
这说明,一切都不空花幻影,不是么?
明天会更美好,一切都会按照预想的走下去,他笃定。
山中夜色并不沉静,偶尔还有各种野兽的啼吼,再加上松涛阵阵,颇有几分慑人的味道。
慕清妍在自己帐篷里静静躺着,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大睁着双眼望着帐顶,如今算什么呢?
她知道虽然看起来距离仙灵草已经很近了,但是剩余路上的波折还会有多少,谁都难以预料。
她不想再遇到欧竞天,不想再承受那种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煎熬;更加不想看到那个秦真,她总觉得秦真像极了在暗中潜伏着的一条毒蛇,又或者是狡诈狠毒的狐狸,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伤人;她更加不想因为自己使得段随云受到伤害,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应当有属于他的大自在,而不该屡屡因她而涉险。
又想到赫连扶苏,不知他如今怎样了,是否已摆脱了童蕊仙的纠缠,其实他若能看开,跟丽迪菲娜倒是不错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