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款款伸出一只保养良好的手,婆子连忙伸手扶了,大夫人半个身子的重量便都倚在她身上,颤颤说了句:“谢天谢地!”抬起手,拿手帕擦了擦眼睛,泪水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偏偏唇边还带着欢喜无尽的笑,又隐了一抹难言的心疼。
那婆子只觉心头一股寒意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盛暑天气竟觉得浑身冰凉,当下也不敢再看自家夫人脸色,急忙半躬着身半扶半抱着大夫人向朱若敏的临时产房走去。
这时婴儿高亢的哭声在产房响起。
三夫人喜上眉梢,也走了过来,笑吟吟道:“大嫂可听见了?敏儿生的是龙凤双胎呢!”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自矜傲慢,仿佛庶女生了楚王后代,她以后便可扭转久居大夫人之下的颓势,扬眉吐气了。
大夫人却似没看到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是笑着点头:“恭喜弟妹。敏丫头到底比我们锦儿有福气!”
三夫人得意的哼了一声,抢上两步,走到了大夫人前面。大夫人反而脚步微微一顿,更落后了些。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朱若锦一声高亢哀呼:“妹妹!”紧跟着便是嚎啕大哭,新生儿似乎受了这惊吓,原本嘹亮的哭声也微弱了下去。
三夫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里面的情形,便皱着眉倚在门边,扯开嗓子干嚎:“我苦命的女儿哟!”
大夫人唇边笑意更深了一些,比之先前虚假的欢喜由衷了很多,但迅疾隐没,换了满面惊慌,一把推开婆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产房。
产房内,产床上,层层锦被中,卧着大睁着双眼,微张着口唇,却已眼神散乱的朱若锦,地下一盆盆都是血水,稳婆和太医都低垂着头,默默无言。朱若锦扑在朱若敏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两个小小的襁褓被奶娘抱在怀中。
大夫人经过奶娘身边时眼睛向襁褓中瞟了一眼,红色襁褓中皱巴巴的女婴忽然睁开漆黑的眼睛向她瞪了过来,眼睛的弧度像极了朱若敏,但那眸子里的黑与冷却与欧竞天似了个十足十!她无端端打了个寒噤,不由脚步微顿,又看了一眼,那女婴却已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似乎睡着了。
她摸了摸心口,暗叹自己自惊自怪。
朱若锦的哭声仍然撕心裂肺。
大夫人上前将她拉起,眼泪也一双一对落了下来,却拿手帕给女儿擦了擦泪,哽咽道:“慧侧妃,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该给王爷送个信,婉侧妃的后事该怎样,也要王爷示下,何况这两个新生儿也该送到妥善干净的房子里,产房血腥,也不利于小小姐、小公子的身子……”
朱若锦这才擦干了脸上的泪,红着眼睛问身边的婆子:“王爷还没讯息来么?”
一个婆子闯进帐中,道:“王爷的飞鸽传书回来了,说这里的事交由侧妃娘娘处置!若是婉侧妃平安生产就让慧侧妃好好照顾,若是难产……也是一般。”
“啊?”三夫人惊得张了大口,“怎么会这样?敏儿拼了一条命才生下这两个孩子,我是她母亲,这两个孩子理应由我来照顾。”说着上前一步就要去抢奶娘怀中的男婴。
大夫人脚步一错挡在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弟妹这是伤心的糊涂了不成?你虽名义上是小小姐、小公子的外祖母,但毕竟不是楚王府的人,何况这还是楚王殿下亲自传回来的讯息。”
三夫人讷讷止步,找不到言辞反驳,恨恨瞪了大夫人母女一眼。
大夫人已经转过头去,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微带一丝哽咽:“慧侧妃,王爷之命,你一定听到了,该怎么做,你也该拿个主意。”
朱若锦似乎伤心过度,许久抬不起头来,闻言方道:“女儿年纪轻,什么都不懂得,还请母亲留下来照看一二。三婶痛失爱女必定伤心至极,侄女也不便再麻烦婶母,若是婶母愿意便在王府中暂住几日,若是妹妹的丧事哪里不妥当了,也请婶母指教。”
三夫人本来听见有赶她走的意思,极为不悦,听她说完,才轻轻哼了一声:“既如此,我便在楚王府住几日也未为不可。锦丫头,住处什么的,你可要安排好了!”
大夫人道:“我是要住在慧侧妃那里的,她虽然身份尊贵,到底没经过这些事,我也怕她操劳过度,”她鼻子一抽,眼泪又下来了,“婉侧妃已经去了,她若再有个好歹,这两个小的可怎么好?便是楚王殿下凯旋了,我们也不好交代啊!”
“我……”三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照常理来说,她该留在朱若敏的聚叶庭,只是她素来胆小,何况那又不是亲女,本来便没有那个心思,于是道,“我也同大嫂一起,我虽然蠢笨,但还可以出个主意帮点小忙。”
朱若锦无可不可的“嗯”了一声,回眸看了一眼产床上直挺挺躺着的朱若敏,朱若敏的头已经倾侧,正迎上她的目光,那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似乎蕴含了无尽冷意和嘲讽。她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朱若锦回眸看了一眼产床上直挺挺躺着的朱若敏,朱若敏的头已经倾侧,正迎上她的目光,那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似乎蕴含了无尽冷意和嘲讽,露出锦被外的一根手指直直指着她,似是无声的控诉。她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退后一步紧紧抓住了大夫人的衣袖。
产房里一霎的寂静,寂静里又有清浅的滴答声,分明是暑气未退的七月,却令人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寒气往毛孔里一阵阵的钻。
三夫人忽然一捂肚子,皱眉道:“我突然肚子不舒服,先出去一趟。”招手命身边人陪着出去了。
大夫人回首,看到朱若敏仰面倒着,圆团团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浓浓的血色却仍然从锦被下洇出,仿佛那血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她眉头一皱,冷冷瞪了朱若锦一眼,低声道:“不过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朱若锦一怔,愣愣松开了手,回头又看了朱若敏一眼,发现她仍旧如先前一般仰面朝天,也没有手指露出被外,不由松了一口气,却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这些人果真可靠么?”她下巴微扬,指向垂首无言的稳婆和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