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责备我到处晃荡乱闯祸,但倘若祸都没得闯,这漫漫无边仙寿,空荡岁月该如何打发呢?
唉唉,往事休再提,反正已在人间,过一日是一日。在天在凡都只四字,混日子嘛。
书生陪我坐了一会子,看我和狐狸瓜分完梅花糕和烤鸡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懒懒伏着时,起身说要继续回村塾里教书了。我依依不舍地在他那无所不能的袖子上擦上两个油乎乎的手印,他走了沈红衣也不在,好无聊的说。
话说沈红衣这庸医难道出诊把人医死了,一命偿一命了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容竹揉了揉我脑袋,说要是午后没事可出去在村中转转,村里人都是很好相与的,但切莫跑远。我稍作思考,表示赞同。
他推帘出去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问:&ldo;阿罗,你可是很喜欢那块芙蓉玉?&rdo;
我道,自是珍重非常的。
那是阿爹给我的,从小便随身带着,都几万年了,是我为数不多的宝贝。即便不是什么法器宝物,却是阿爹实实在在的心意。没有娘,阿爹就是我最亲的人。
他抿唇笑了起来,桃花眼里水波漾开,盛着欣悦与慰然。我一时不察,被他蓦然间绽出的美色所惑,看得一愣一愣的。
书生走了,狐狸腆着肚皮身形缓钝地溜上了桌子,阴阳怪气道:&ldo;回神了,回神了。已经笨死了,再丢魂就真没救了。&rdo;
我羞恼去揍它,它一龇牙,喷出零星的火焰来,唬得我惊了一惊。当时那千年龙息还残留着阴影在我心里,乍然一见冒出的火还心有余悸。
我拎起它脖子:&ldo;不错啊,三味真火都练出来了。话说还没问你,这两年你野到哪里去了?&rdo;
刚刚吃得心满意足的狐狸没多大气性,乖乖被拎起,幽怨非常地对我道:&ldo;还不是你,就是你!&rdo;它晃了晃三条白尾巴无比委屈道:&ldo;被捉去修行历天劫了,皮都掉了几层,被烤成狐狸干了!&rdo;
&ldo;噗!咳咳。&rdo;在它惊怒的眼神里,我作正色看,它扭动着细细的狐狸腰:&ldo;要不是你,大爷我……&rdo;
它脖子上刹那流过一道紫光,小狐狸尖细的声音立刻消没了音,拎在手里的皮毛颤了颤,任我百般逗弄都再不开口。摸了摸它脖子,一行紫色咒符浮了出来,竟是道禁言符。
我纳闷地看着躲躲闪闪的留欢,纵再迟钝,我也察觉这一连串事后的不对劲。仙魔之争由来已久,打了不知多少万年了,为何这次怎么看都似与我有脱不掉的干系再者,我出走这么久的时日了,阿爹和苏耶怎么也不来寻我?那只黑鸟被沈红衣拿去试药后,已经成了只傻鸟。而我打发去的式神们,都有去无回。眼见着,我是被独立在了仙界之外了。如此看来,有人竟连我身边的留欢都下手了?
我心刹那沉了下去,哀声叹气地抱起狐狸,作为一名主人我对不起你啊,连累你一起被烤了。左一衡量,被雷劈被龙息烧大抵上差不多,我两也算同甘共苦。至于要不要丢掉你,我开始要慎重考虑了。
依着书生的话,我溜达出了门,散心消食去也。
小村三面傍山,一面傍水,是处山明水秀之地。一路和无数仰慕书生的老老少少打过招呼,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看来书生已是这个村的精神领袖了。
冬风冷肃,打在脸上都像带着和着冰渣子,大雪将村落覆成一片白,偶有几家生火的早,已能闻得到熟米香。
等我正要拐出村子,寻思着往那水边去时,自打毁容来,我还真没好生瞧瞧现下这脸究竟是个啥模样。
&ldo;夫人,容夫人……&rdo;身后一声娇音高唤。
止住步子回头,便见一甚是俏丽的姑娘,急急迈着小碎步踏雪而来。待至我面前,脸上已因急行泛着红,她拍着胸口才道:&ldo;唐突容夫人了……&rdo;
&ldo;我不&rdo;我被那句容夫人给噎倒了:&ldo;不是……&rdo;
她憨厚地笑了笑打断我的话兀自道:&ldo;家弟平日得容先生教诲,也没个啥表示。&rdo;她取下臂弯里挎着的竹篾篮子:&ldo;正巧余了一篮子鸡蛋,给夫人补补身子。&rdo;
……
&ldo;你弄错了……&rdo;我话依旧没出口,她已经一把将那沉甸甸的篮子塞进我怀里,挤得狐狸不得不蹿到了我肩头,眼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自鸡蛋瞟到那人身上。
出息点,口水要流出来了。我无声挤兑狐狸。
&ldo;咦?&rdo;亮白的光滑过眼角,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面圆镜。
镜中的人,是我又不太像我,我如中魇了一般拿起了镜子。这眉眼,鼻子,嘴,都和曾经的我有些相像,却是有着股说不出的味道。艳丽了几分,又陌生了几分,下巴还瘦尖了些。这样子又似在哪里见过……
镜子自手里滑落,&ldo;砰然&rdo;撞在石角,裂成了无数块晶莹的碎片,映出烈烈火光和留欢璀璨的金眼。
留欢的三味真火将这一方洁白的雪地映得通红,它金色的瞳仁里是被轰出三丈远的女人身影。
原本娇艳如花的面容被青紫的魔气所覆盖,褪去之后剩下的是一双竖起的红瞳,如雪藕般的嫩臂上胶结出碧绿的藤蔓。一滴滴黑绿的液体从肩上落下,她半跪在地上,朝我们分外诡异一笑:&ldo;小公主,你的命可真是大。&rdo;她呕出一口血,碧莹莹地腐蚀了膝下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