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真想让小越听听。”林建国终于气恼。
“我早就告诉过她,她明白的,”何飞毫不动容,“当年……在西班牙向她求婚的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最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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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国终究一无所获——何飞将他送到香格里拉酒店门前,欠身致意、微笑道别,然后便开着那部带有明显擦痕的保时捷跑车绝尘而去。林大导演望着那点逐渐远去的蓝色,只在忽然袭来的往事中氤氲了片刻,便抖抖肩,像掸去衣上灰点儿似的,将过去的影子拂落在地——随即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往事已矣,过去了便过去了。困锁于“过去”之中的人统统都是呆子,对此他敬谢不敏。
林建国很了解何飞,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剪断的关联。毕竟十多年前,正是他在一条狭窄而倾斜的街巷里,遇见了那个挨家挨户送报纸的小小少年——不过是个再安静不过的孩子,温润的眼幽幽望着你,有种特别的孤独气息;那一带的报童不只他一个,也不是他叫得最大声,可他的生意总是最好的。
那时候林建国不名一文,甚至连三餐都无以为继,他虽也算是科班出身,却毕竟与名校名师带出来的天之骄子们判若云泥。挣扎十年,早就被潦倒光阴磨灭了雄心壮志。可就是在那一天,在隔着初春薄薄雨丝见到何飞的那一天,他突然觉得上帝在向他微笑了,电影之神自空中徐徐飘落;刹那间空气澄净,宛若透明。
细雨、窄巷、卖报的苍白少年交叠成那样完美的画面,幽静而冰凉,就像是他充满了失败以及寂寥的前半生似的。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努力抑制狂跳的心,林建国对自己说,“假如那个孩子肯相信我,我就再试最后一次;如果……如果依然失败的话,这辈子就彻底放弃电影好了。”
——那一次他成功了;他成功地与自己的“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林大导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酒店的门。香格里拉的大堂侍应极有“职业素养”,第一眼便捕捉到来人那身“过于简朴”的衣装,脸上立时条件反射,转出种特别的不屑和戒备来。可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不屑和戒备还未及消失无踪,极度的诚惶诚恐便骤然涌现——也许是太多自相矛盾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最终成为某种难以描摹的空白,整个人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林建国只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与那人擦肩而过。是啊,如今他已功成名就;那张仿佛龟裂的黄土地一般的面容不再是土老冒儿的象征,早成了醒目的公众标识。
——我们卑贱的过去和荣耀的现在始终站在镜子两边互相对视,就像是这侍应生脸上正在上演的滑稽戏……何飞……“过去”不过是“过去”罢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那些无聊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林建国走到酒店前台,前台小姐正用灼灼发烫的眼神盯着他瞧。他吩咐她给某房间挂个电话,等待的间隙,忽然便想开个玩笑,于是随口说道:“你很漂亮,没想过演电影么?”
这绝对是再烂不过的搭讪,可那位小姐竟满脸涨红,似乎马上就要昏厥了一样。
“我就是让她在这里*了衣服跳舞她也会做的,”林建国不禁恶毒地想;黑色的快意和随即而来的无聊感一股脑涌上心头。而接待小姐却对他暗地里的恶作剧全然无知,身体中充满了梦境般的光辉,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林……林导,2508没有人接,客人不在房里……”
她微微低下头去,满怀莫名期待;许久不见反应,又狐疑地抬起头来——只见林大导演一双浓眉正紧紧蹙在一起,不知想些什么,竟然入了迷。
***
林建国自然不知道,就在方才,何飞将他“顺路”送到香格里拉门口,转而告别之后,立刻在车里拨通了葛幕风的电话;也就在方才,前台小姐被林建国一句“你想过演电影么”撩拨的心头打鼓、浑身发软的时候,住在2508的葛幕风正一手拎着西装外套,一手关上房门……葛大少爷胡乱穿上外衣,乘电梯直下到B2层,那里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他一列一列逡巡过去,直到某辆深蓝色保时捷的车灯忽然闪烁起来。
“……哦?车子撞了?”葛幕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这样问。
“小事,出了点意外,”何飞回答,“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罢了,师兄,饶了我吧,”葛幕风连忙摆手,“我今天有重要事,不能离开酒店的。要不是你着急找我,又不肯上楼来,我才不会……”
何飞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早上是我去接的飞机。”
葛幕风表情一僵,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许久,终于叹口气,懊恼地挠了挠头,自嘲道:“我果然还是自作聪明了;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
何飞依然微笑:“我没有那么神,只不过林导你也清楚,总要有个人替他开车,不是么?”
葛幕风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点点头,却仿佛在斟酌什么,始终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却已换成了正式称谓:“何董,我大概知道您找我是为了什么,请您直说就好……”
何飞看定他,只是笑,一言不发。
葛幕风渐渐觉得头皮发麻,面前这人有种特别的压迫力,就像是水,明明再温柔不过,却总是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总能逼你到无处可逃……见鬼的,他有什么错?他并不欠何飞的人情,也没轻易许下任何承诺;这件事是何飞自己搞砸了,难道不是么?
葛幕风一咬牙,断然道:“何董,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您再来找我多少次也不会有用的。您比我更了解林导不是么?他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觉得,那个角色他心里已经有底了,只是不肯告诉别人罢了。何况……何况我也要为……”
“人当然都要为自己考虑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飞第二次截断他的话,“这一次‘飞越’很感谢葛先生。不过我想葛先生您误会了吧?我并不是为何导的事情来的,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来,只是为了送件东西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