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文举是个极灵醒的人,看出长林世子心情不佳,便领着部属们远远躬身相送,并没有赶上前说话。萧平旌走在兄长身边,眸色也有些茫然,轻声问道:“朝中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是宋浮这样的想法?”
萧平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天牢的阴沉门庭,默然未答。
王府的马车辘辘驶至两人前方停下,东青放好了上车的脚凳。萧平旌伸手搀扶住兄长,劝道:“大哥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天这么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平章冰凉的指尖按了按二弟扶在臂间的手,“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大哥还想去哪儿?”
“正阳宫。”
萧平旌微微吃了一惊,眉间不由拧了起来,道:“大嫂的妆盒虽是皇后娘娘所赐,可相关经手的人那么多……别的姑且不说,在自己赐出的东西上动手脚,这也太傻了吧。”
萧平章的视线凝住不动,过了许久,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说什么呢,我进宫……自然是去请娘娘帮忙的。”
每至年尾,朝务的重中之重便是安排各项仪典祭祀,而后宫要筹备数场年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太子新立东宫,愈发与往年不同,荀皇后自然更是上心,每日都在审看各种酒席和器物单子,还屡次宣召濮阳缨进宫,商量岁末祭白神的法事。
女官素莹进来禀报首辅大人殿外请见时,濮阳缨正在解说近来的星象。荀皇后素知兄长并不赞同自己过于笃信白神,忙命他从侧殿退出,这才示意女官宣请。
自那日荀飞盏从府中拂袖而去后,荀白水虽然大面上稳得住,心中到底有些不安,这次进宫,主要是为了将此事告知皇后。
荀皇后再信白神,最倚重的还是这位内阁首辅的兄长,闻言不禁有些着急,“兄长不是说过……宋浮的事与你没有什么干系吗?”
荀白水的神色有些无奈,“确实没有直接卷入,只是以前跟段桐舟打过一些交道而已。但此时正是圣心恼怒的时候,哪怕只有些许牵扯,也是很难解释的。”
荀皇后想起荀飞盏那个难以压服的性子,心中越发地焦虑,不由抱怨道:“本宫早就说过嫂嫂太过娇惯孩子,兄长总是不听,现在才知道难以管束,只怕已经晚了!”
荀白水忙安慰道:“微臣这次进宫,是请娘娘心里先有个数,倒不觉得飞盏真会把事情做绝。只不过这孩子既然起了疑心,只怕咱们以后行事,得要加倍谨慎才是。”
这“以后”二字蕴含的意思,荀皇后岂会不知,可近日沉船案在朝中掀起的波涛,委实让她有些心惊,此刻提起来,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犹疑的神色。
荀白水轻叹一声,“怎么,娘娘甘心看着太子殿下将来……竟有可能要仰赖萧平章的脸色吗?”
荀皇后纠结片刻,喃喃道:“也未必会这样……以本宫素日看来,长林世子倒也不是轻狂莽撞的人。”
荀白水嘲讽地笑了一声,摇头,“娘娘,朝局的关键并不是长林王府现在想做什么,而是他们将来能做什么……人心多变,不可不防啊。”
荀皇后只不过是稍感优柔而已,并不想与他争辩,当下点了点头,道:“本宫知道了,若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提点飞盏几句。”
年下内阁的事务也是一大堆,荀白水说完该说的话,见皇后已然领会,心中稍定,问过东宫安好后,便不再更多耽搁,行礼退出。
荀皇后心烦意乱地靠在凤位上发了一阵呆,左右呈递上东宫分赐的年礼单子也无心多看,丢在了一边,正在沉吟郁结之时,女官素莹再次进前,禀报长林世子前来请安。
最开初的片刻,荀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长林世子来请安并不稀奇,只要他在京城,凡是规制该来的时候他从无疏漏,可若论起礼制之外……
“素莹,今儿不是十五吧?”
素莹不由一笑,“娘娘,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
荀皇后满心疑惑地想了想,觉得不能等闲视之,看看身上的常服,自感威仪不足,忙命掌箧女官取来正冠更换,又要加穿外袍。左右侍候的宫女们顿时忙碌起来,开了凤匣,捧出织金的云帔,展开来候她上身。
正阳位尊六宫之首,所穿云帔三重叠绣,前后坠角皆为东海贡珠,展动之间,泠泠作响。
荀皇后怔怔地看着温润流光的珠面,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猛地挥袖推开了裙边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