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这两天阅看御书院收录的夜秦旧档,对于濮阳缨这个人……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萧平章显然被引起了兴趣,“什么想法?”
荀白水徐徐道:“夜秦因疫灾亡国,据事后统算,当时疫情最重的夜凌城,幸存者不到三成,多是幼童和少年。疫灾之后,人口本已稀薄,随后一年自然是荒年,流离外逃者甚众,举国如同死域一般,直到三年后,夜秦正式归入我大梁郡治,才陆续有人返迁。”
萧平章快速抓住了这番话的重点,“幼童和少年?”
“从濮阳缨的年纪推算,他三十年前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完全有可能是夜秦的一名幸存者。世子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明显是一个人为的阴谋,想要在金陵帝都炮制与当年夜凌城一样的疫灾。如此怨气深重,不计后果,不图利益,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复仇。不知世子可以为然?”
萧平章默默思忖片刻,神色犹疑,“夜秦当年的惨剧固然可悲,但那毕竟是天灾,若因此向大梁复仇,未免过于疯狂了吧?”
荀白水长叹一声,“世间岂能人人行事都在情理之中?当年先帝下旨封了夜秦外逃大梁的通道,虽说是因为疫灾蔓延,不得已而为之,但也难免成为有些人抒发怨毒之气的目标。这样的疯子做出事来,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可李固是京兆府尹,来历清楚,肯定不是夜秦人,他为何要帮濮阳缨做这种事呢?”
荀白水的唇角微微有些发僵,勉强笑了一下,“据李固招认,濮阳缨先以重金相贿,后又欺瞒诱骗,让他误以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以至于最终酿出了大祸……”
“濮阳缨直接去贿赂李固……”萧平章瞟了他一眼,唇边挑起一丝冷笑,“这可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他胆子倒也不小……”
荀白水忙道:“呃……此事确实还有些费解之处,不过都是细节,可以以后再详加讯问。今日老夫跟世子说这些,只是担心一点,想请世子在安稳京城局面时多加注意。”
“哪一点?”
“如果濮阳缨是为复仇而来,那么当年夜凌城的幸存者,可远远不止他一个人啊。”
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一个重点,连萧平章的眉尖都不由得随之一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渭无病与渭无量两兄弟站在朱雀大道的一端,遥遥看着又一具尸首从扶风堂内被抬出,脸上既有快意的微笑,同时又透着一抹久远而又模糊的痛楚。
因梁帝不在,濮阳缨以为朝阁上必定互相推诿,很难快速做出决断,所以命二人在主城四处引发疫病后,多观察一下后续的状况再离开,没想到只有短短数日金陵便封了城,两人错过了逃出的时机,就这样被困在了里头。不过他们都是幼时病后痊愈之人,并不担心重新染疾,安心在一处小院里住着,时不时出来看看金陵城中这一片人间炼狱,倒没觉得自身会有什么危险。
这时大道另一端传来马蹄声响,两人伸颈望去,只见三名身着官服之人正在扶风堂门前下马,为首一人年逾四旬,一身青袍,正是太医令唐知禹。
封城之后设立病区,调配医资药源的事情都是这位太医令大人主责,渭家兄弟当然认得他是谁。但和以往严肃沉重的表情不同,此刻快步走进扶风堂的唐知禹满面都是激动的笑意,让街角隐身的两人心头一沉。
扶风堂这三间临街的店面早已是临时的病房,经过又一轮的尝试,堂内的患者大半已经转醒,有些甚至可以被扶着半坐起。
唐知禹和他身后的两名医官眼泛泪花地站在门边看着,直到黎骞之走到近前才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了老堂主的手,“下官没有看错吧?这是真的……真的有效验了?”
“以老夫过往的经验来看,除了特别体弱和已经危重的,十之八九的病患可以痊愈。”黎骞之笑着递出一页纸笺,“这是最终配出的药方。其间还有些因人而异、细微调整之处,需要医治的大夫自行斟酌。唐大人也是名医世家出身,应该不用老夫太过啰唆。”
唐知禹欢喜地接过药方,连声应着便向外走,走到门边又回来行礼,“都忘了道个别,真、真是失礼……老堂主见谅,下官得去……”
黎骞之哪能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笑着正要说话,杜仲突然从内院奔了过来,着急地叫道:“师父,有一件事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