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然办得顺利,可素来行事求稳的荀白水还是觉得不够万全,思来想去一夜未眠,又在宣诏使们离开的当天,匆匆地将拟往北境的甄侍郎给拦了下来。
“哀家不明白兄长还在忧虑什么,无论萧平旌是何等鲁莽之人,明旨已出,便如同覆水难收,难道他还敢当面违抗不成?再退一步说,就算他无法无天了,那北境军将也是朝廷的武臣,先帝才走了多久,我皇家旨令就无人愿意遵从了吗?”
荀白水眸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就算是要当面抗旨,那起码也得派去的宣诏使能见得着萧平旌的面才行吧?”
荀太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怔怔地呆住。
“北境可是长林军的地盘,随便挖个坑使个绊子,把京城的旨意在什么地方困上几天,日后他咬口不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荀白水说到这里,显然主意已定,“发往甘州的这道圣旨太重要了,任何人去老臣都不能放心。”
荀太后立时吃了一惊:“兄长是想亲自前往北境?”
“是。关键时刻绝对不容有失,老臣这趟辛苦,怕是不能偷懒逃掉的。”
他这边下了决断,荀太后反而犹豫起来。在她看来,以前的长林世子再怎么值得忌惮,好歹也算性格温润行事周正,那个萧平旌可跟他哥哥不一样,从小就没怎么受过拘束,莽撞冲动,天不怕地不怕,明显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谁也不敢说他犯起浑来能走到哪一步,委实让人难以放心。
“怀化将军行事的路数咱们完全不清楚,朝堂坚稳固然重要,兄长的安危也不是小事,这万一……”
“太后娘娘过虑了。”荀白水笑着抬手安抚,“老臣这次出京,可以请陛下传发御令,调拨三百东湖羽林的精锐随行。北境终究也是大梁天下,朗朗乾坤在上,他萧平旌就算再狂妄,还能把老臣连同这三百人全都给灭了不成?”
荀太后又考虑了片刻,心里终究是把皇帝的利益看得更加重要,再加上荀白水语气笃定神情自若,也就没有再强行阻拦,只是絮絮地多叮嘱了几句。
小皇帝那日在南苑猎场露出的失落之色,萧庭生并不是没有看见,可他当时确实不好细讲,又不知道消息已经泄出,故而未曾立时追问,一心打算事过之后再找个机会,详详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接下来几天萧元时再也没说什么,整个金陵城甚是平静。长林王以前不怎么深度介入政务,除了荀白水告病未朝他能瞧得见以外,大朝会时排班中少了哪几位朝臣他完全没有留意,反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荀飞盏,最先发现京城的情况有些蹊跷。
为了不给长林王留出任何提前通知北境的机会,荀白水悄悄携旨出京,对外只说染了时症不能出门。荀飞盏毕竟是在荀府中养育过的孩子,再是政见不和那也是他的亲叔父,次日便抽空上门探视。不料刚进了后院二门,荀夫人就远远迎了出来,一脸轻松地说老爷喝了药正在沉睡,没什么大病,直接将他拉到旁侧的厢房,开始老调重弹地聊起了京城里适龄的闺秀们。荀飞盏被她追问得坐立不安,也等不到叔父醒来,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这次上门没有当面见到病人,可婶娘能如此宽心,显然也不是什么重症,接下来宫城里又无缘无故安排下许多差使,荀飞盏疲于应付,便将探病的事暂时丢开,直到忙过了一阵之后,才突然惊觉所谓并无大碍的叔父,算起来竟已有近七天未曾上朝。
“你这孩子有心就行了,”面对再次过府探视的侄儿,荀夫人依然满面笑意,“你叔父的病不要紧,只是大夫说不能见风,这进进出出的容易加重。你又不是外客,不在乎这些虚礼,等他一能起身,婶娘就派人去叫你来,如何?”
荀飞盏心下犹疑,却又不好反驳,眼看又要被婶娘拉去厢房,荀安如悄悄从后方的门内探出半身,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到底什么意思荀飞盏一时也看不懂,但至少能表明确实是有异常的情况。他眉头一皱,假意向院外方向走了一步,又突然转身,绕过婶娘迈上台阶,推门进入了内间,一眼便望见床榻上被褥平整,并没有一个人影。
随后追了进来的荀夫人面对侄儿的连番追问,实在推搪不过,只得承认丈夫已经离府多日,可是他去了什么地方,所为何事,这位内宅贵妇可就真的是毫不知情了。
荀飞盏知道在婶娘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知道荀白水离开京城绝不可能未经圣允,索性转身直奔宫城,前往养居殿求见小皇帝。
平心而论,萧元时对于私底下做这些动作并不喜欢,隐瞒了这么多天心里更是越来越不舒服,荀飞盏进宫当面一问,他索性也就说了出来,顺势指派这位大统领前往长林王府,将颁旨一事告知老王爷。
北境此刻正在计划和准备着什么样的大战,萧庭生比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道禁罢四方刀兵的圣旨无异于是敲打在七寸上的一记杀招,令他跌坐在靠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诏出四方,便算是明示天下,荀白水离京又有七日之久,连提前通知北境的转圜余地都没有,萧庭生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