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禁揣测,这个康熙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用了这个还算客气的称呼,对我意味着什么呢,皇帝的意思是……看着肃手站在外面,我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恐惧,慢慢从车厢里挪了出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犹豫了下,伸手扶住他借力下了车,李德全的手和我一样冰凉,只是他的干燥而我的手心都已经湿透了。不禁有两分不好意思,我悄悄在衣襟儿上抹了抹手心,嗫嚅着说了声“谢谢”,他却仿佛一无所觉,只是挑起一杆灯笼,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跟上。
又回到这还算熟悉的地方,缓步其中,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亭台楼阁,心里倒是有些安定起来,我不是不曾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过; 只是结果却从不是由我自己来决定,既然如此……
我冷笑了一声,自己却是一愣,许久不曾这样了,那时候冷笑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宫里吧,心里突然有些好笑,难道冷笑这种怪癖,一直留在宫里等着我回来吗……
“这就到了”,李德全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却看见我脸上淡淡的笑意,他一怔,那一直像张白纸似的表情,终于有了褶皱,我撇了撇嘴角儿,心里倒有了几分解气似的感觉,也不开口,只是像他之前那样安静地站着。
李德全垂了垂眼皮,再抬眼又是一脸的平常了,我微眯了眯眼,这老油条……“您跟我来吧”,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转向,顺着一道回廊往下走着,路上依旧没有碰到半个人影儿,看看四周,我可以肯定这里不是西六宫,难道……
没走多久,一个在回廊深处的院落露了出来,再往前看去,似乎那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群,隐约灯火闪烁,人影憧憧,只是这个院子最靠外围,却一片黢黑,看着很不协调。
我忍不住皱了眉头,这到底是哪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儿我从未来过。虽说宫里没去过的地方不少,可如果是后妃宫女可以去的地方我都去过,没有去过的只有……
李德全脚步不停的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院门,没上锁,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应答。他肃手请我进去。我心里的疑惑越发的重了起来,可也没有办法,再放缓的脚步,终究也是会走了进去的。
这是个不算小的四合院,与宫里其他院落的规制也没什么不同,我打量着四周,房屋廊柱都是簇新的,地面也打扫得很干净,与我上次被拘禁时住的蕴秀宫大不相同,心里不禁苦笑,看来这次就是死,规格待遇也比上次强多了。
“您这边儿请”,掩好了院门的李德全走了过来,伸手指了指左手的一间耳房,“您暂时先歇在这儿吧,东西奴才都准备好了”,他顿了顿,垂眼说,“很多事儿就算不说,想必您也明白,奴才就不再罗嗦了,您歇着吧,明儿奴才再过来”。
听他一口一个奴才,我心里越发的混乱起来,真的不知道这再入究竟是祸是福,可心里也明白,若是想从这太监哪儿弄个明白,那只是白费心思罢了,可不管怎么说,这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吧……
心里千回百转,看着四周黑沉沉的屋宇,一种说不出的任人摆布,却又无法挣脱的绝望突然涌上了心头,看着李德全一副看似恭敬的样子,忍不住淡淡嘲讽了句,“不敢当,公公您也太客气了,奴才这两个字我可受不起”。
可惜这样的讽刺微风仿佛连他的眉毛都没吹动,他只是略弯了弯身,放了一只灯笼在地上,就转身出去了,外面“哐啷”一声,我忍不住扭了扭嘴角儿,这还用锁吗,我又不会飞檐走壁。
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只灯笼随着晚上的寒气飘散或明或暗,方才一直精神紧张也不觉得冷。这会儿一静下来,那股寒意似乎不可抑制的从心里里泛了出来,与四周的寒风一唱一和。
“阿嚏”,我揉了揉鼻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灯笼,也许皇帝有千百种方法除掉我,但最起码我还可以选择,那绝不是因为肺炎。迈步耳房走去,下意识地往正房方向照了照,“懋勤殿”三个字清晰的现了出来。
我猛地顿住了脚步,喃喃的念着,“懋勤殿”……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来到康熙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懋勤殿,位于乾清宫南面,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里面收藏着御用图书,文房四宝以及为皇帝准备日常用到的颁赐文件等等,怪不得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平常应该有懋勤翰林们当值的吧。
快步进了耳房,勉强自己不要多想,借亮儿点燃了书案上的蜡烛,发现案上放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食物盒子和暖斛子,又觉得屋子里并不冷,四下看看,发现床榻前早生好了一个熟铜火盆儿,走近前看,床帐被褥也都是新的。
我解了斗篷放过一边儿,顺势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今儿一天经历的惊险和意料之外,比我这之前三年的总和还要多得多,每当我以为我已经明白了什么时候,就会又有一个变数冲了出来,冲我龇牙咧嘴的咆哮……
只觉得头痛欲裂,“呼”,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床上,帐子边缘垂下来了点点流苏,正随着室内的空气微微飘动着;红艳的牡丹绣在帐顶,不禁让我想起了上次皇帝送的那件福晋行头,也是这样的大红牡丹……
我忍不住的想着,胤祥一定急坏了吧,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闯进宫来大闹一场,应该不会吧……四爷呢,他也一定知道了,这次他还能怎样,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幸运也是一样的吧……
“哐啷”,我吓了一跳,惊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晕黑,过了会儿才恢复了视力,四周看看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鞋子都没脱。
我使劲搓了搓脸,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门一推开,一股清新冷冽风迎面吹来,身上一寒,精神却为之一爽。看看大门口,一个新的食盒和……一个干净的马桶摆在那里,我踱步过去,看着这颇为怪异的组合一会儿,苦笑着拎了进去。
就这样过了整整七天,每日都有人按三餐送这些东西过来,却从不露面,屋子里倒是放了不少书本纸墨,可正殿和其他的房屋却都统统锁紧了,我也混不在意,每日里只是看书,要是实在胡思乱想的受不了了,就到院子里跑步。
不知道这些天外面是惊涛骇浪还是波澜不惊呢,我隐隐觉得皇帝似乎无意杀我,只是不到最后关头,这也只是种妄想而已。像上次那样给胤祥的万言交待似乎也没了必要,这已经证明过了,没有我,他也能活下去,不是吗,想到这儿,忍不住苦笑……
“呼呼”,嘴里吐着白气,我绕着院子不停的跑着,身上热汗不断冒了出来,身体虽累,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一天到晚老是想东想西的,真怕自己最后得了抑郁症什么。
虽不知道往后结果如何,没命也就罢了,若是有命,身体却坏了,那不是和没有一样吗,人与人之间的胜利往往不是谁拥有得多,而是看谁活得更长。
身后门口那边突然“哐啷”一响,我一愣,今儿来的好像早了些,这还没到晌午呢,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快速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跳,我转过了身来,“啊”我低叫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秋香色的常服,暗金色的蟠龙马甲,麂皮靴子,腰间的明黄荷包,冠冕上镶着一块温润美玉,已然有些花白的胡须,却依然精芒闪烁的眼和永远高傲翘起的嘴角儿……我愣愣的看着,数年不见,康熙皇帝竟然老了这么多。
康熙皇帝并不开口,只是面无表情的背着手站在门口,微眯了眼看着有些气喘吁吁的我,眸色深的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实,那曾感受过的沉重压力又重新压上了我的心头。
“嗯哼”皇帝身后的李德全见我只是不言不语的站着,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我心一抖,下意识的就想跪下,可膝盖硬的如铁铸一般,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缓缓的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