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地图,艾薇每天睡六个小时,其余的十八个小时都在马上,纵越埃及、横穿西奈半岛、突入叙利亚。在她的身体几乎快被颠散架的时候,她终于跑出了叙利亚,一脚踩进了亚述。那一刻,尚未发现亚述与西亚的其他国家有什么不同,然而,又驱马继续向东走了那么一、两天,艾薇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
在拉美西斯二世时的亚述王国正处于中亚述时期。那个时候的亚述,既没有蜗居于底格里斯河一角的早亚述那样狭小,也不似巴尼拔时期的亚述帝国那样强大、能够将埃及、巴比伦、叙利亚、乌拉尔图等一概纳入版图。中亚述时期的该民族,正以其强大的武力慢慢崛起于两河流域。从蜗居在幼发拉底河的一角,逐步地向幼发拉底河延展、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铺开自己的领土。
由胡里人与闪米特人融合而成的亚述人,素来以穷兵黩武、极尽凶残而恶名远扬。只是在那个年代,由于赫梯和埃及的强大的势力,亚述尚处于蛰伏待起的状态,这颗星辰虽然渐渐变得明亮,却远不及那两枚太阳同等耀眼,其触角,也始终不敢向西探去。
感到亚述的特别之处是从沿途一个小城镇时所偶遇的事情。越过幼发拉底河,进入亚述的内境,艾薇在一个小镇好奇地停下了匆匆的脚步。
或者是说,有些半被迫地停下了。
她本来只是想进镇储备些水和粮食,打算一口气冲到首都亚述城,再从那边着手搜集和风之钥相关的任何信息。但是驱马进了那个镇子,却发觉所有的店都关了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奇怪,就又往镇子里面走了走。终于来到一处空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家拥挤在一起,把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在鼎沸人声的间隙里偶尔听到的铁器切割物品的钝顿声音。越是看不到,就越是好奇了起来,她将马拴到一旁的树干上,戴上披风的帽子,一头扎进了亚述人堆里。亚述人时兴穿长袍、蓄长须、留长发。天气很热,人群拥挤,各人身上奇怪的味道真是令人不敢恭维,艾薇忍着呼吸,一边往里挤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左钻右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空位,她一下子跑过去,直起腰,刚要大声地呼吸口新鲜空气,却因为看到眼前震撼的场景,而差点没一声尖叫出来。
只因眼前的画面太过血腥。
淡黄色的土地上染满了狰狞的黑色鲜血。士兵戴着嵌有艳红须穗的头盔,穿着薄薄的铠甲,再用金黄色的带子在胸前扣成交叉十字。而此时,金黄色早就被喷溅出来的血染成了凝重的黑红色。士兵手持锋利的铁剑,慢慢地割掉跪在地面上的战俘的鼻子、耳朵。战俘的双眼早已被弄瞎,被应是双臂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大洞,汩汩地流着鲜血。
一个、两个、三个……一排战俘,地上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鼻子、耳朵、手臂……
一阵想呕的冲动涌上来,艾薇不由偏过头去,余光扫到坐在另一侧的树荫下,卫兵的守护中,衣着光鲜的亚述贵族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目光淡漠地看着中央空地的战俘生不如死地被折磨。那一刻,他们金色的凉鞋、绿色的羽扇、红色的外披和蓝色的上好亚麻长衣让艾薇觉得一下子恶心了起来。
她猛地转身,想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突然眼前一片骤黑。怕是这几天行程太紧凑,她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虽然膝盖有些疼痛,但是万幸她并没有失去意识。她不懂亚述的语言,但亦很清楚这群亚述士兵绝非善类。她只有尽快站起来,逃走。
但是,眼前却依然是一片黑暗。就好象低血糖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便会有的反应。她焦躁地等着自己能够再次看到周围的样子。耳边传来了不明所以的说话声,随即好像雪花点一样的白光在视野的中央出现,然后宛若退潮一般,四周的黑暗层叠地褪散,直到眼前出现满身怪味的亚述大胡子。
她几乎一口气要真的昏倒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唯一熟识的亚述人,那萨尔。现在看来,那萨尔的骄傲是完全有道理的。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她匆匆地鞠了一躬,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往人堆外面拥挤。身后似乎有人叫着她,她头也不敢回,将帽子拉得更低些,加快脚步竟然就跑了起来。
可是没跑出去几步,她就被人骤然从后面拉住了披风。这样一扯,她不由一个趔趄,几乎要摔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她连忙退了一下,可帽子已经被猝不及防地拉下来了。她不由有些恼怒地回头,却看到刚才的大胡子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气喘吁吁地和她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艾薇一愣,才发现那个小袋子就是自己系在腰间装着水火之钥的袋子。
身上立刻刷地渗出冷汗。
万一这个要是丢了,她就完了。敢情这个大胡子是为了把小袋子送还给她。她真是错怪了一个好人。她连忙点点头,压抑着自己不用埃及语道谢地将小袋子接了过来。
大胡子摆摆手,又嘟囔了几句,看看艾薇的面孔,一转身就又挤回了人群里。
艾薇握紧小袋子,就去取马。可是,就在要上马的时候,突然,手中有种奇异的不协调感。她暂停了上马的步伐,解开袋子。
那一刻,不啻于万雷轰顶。
那小袋子里,哪里还有什么秘宝之钥,不过是两块沾满泥土的卵石。
手一松,袋子啪嚓一下子掉在地面上。艾薇发疯了似地回头,可眼前全是同样大胡子、长衫、长发的亚述人,她到哪里去寻找刚才那个人!其实,刚才因为紧张,她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太清楚了。
头皮一阵发麻,周身的血管仿佛一根一根都涨开了,然后又慢慢地缩紧,一跳一跳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褪去了,几日来的不安、悲伤、委屈一下子压上心头。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尖叫出来,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
亚述,陌生而好战的国度,她一个人,现在应该怎么办!
骤然,谁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在亚述国有事的话随时找我,全部给你搞定。”
那是在底比斯最后一次见那萨尔时,他说过的话。况且,他们还有过秘宝之钥的合作协定。如果真的能找到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忙。心底燃起微小的希望,艾薇握紧缰绳,正要一跃上马,但又紧接着她想起一件事情,转瞬就立刻又低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