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底下那人便抬起了头。
城墙太高,灯烛又太暗,锦袍军官只瞥见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心里猜疑更甚,他脱口问:“启儿?”
下边那人面色稍变,像是微微一怔,有一会儿才答道:“阿兄?”
他是家中最小庶子,同城墙上边这位嫡长兄差了整整十八岁,因此还在京都里时,两人的关系便不算亲近,更别说他此时已随平王去了封地上三年未归了。
认出他之后,这位锦袍军官先是示意身侧的瞭望兵收起弓弩,而后低声向下询问:“平王殿下在后头?”
这位护卫稍一犹豫,微微向后一望:“是。”
他们家三代忠良,从来只效忠于圣主,离都三年,他也并未听说过自己这位长兄倒向了朝中的那端势力。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便听上边的军官吩咐道:“开城门!”
谢时观方才为防万一,将那密函中的亲笔笺先取了出来,只让那护卫拿着一份空着的密函去试探。
谁知这守城的长官竟查也不查,只恭恭敬敬地请沈却掀帘叫他认上一眼,随后便要亲自将他护送入宫城。
入宫后,便有几个小火者伺候着沈却挪换了一顶轿辇,那些护卫都被拦在宫外,只有身为长随的谢时观被允许继续随行。
一路都寂寂无话,只在落轿之时,谢时观上前虚扶了他一把,悄悄用指腹揉过他手背。
沈却抬眼看了看他,只见那人凤眼微弯,悄没生息地朝他唇语道:别怕,有我。
这人实在轻狂,他眼下要去见的人乃是皇帝,九五之尊,要废黜要整治,都不过是话一句、旨一道的事,真若出了什么大事,这样一个无名长随,能护着他半分么?
可不知怎的,有了谢时观的这一句话,沈却心里的惶乱忽地便莫名退下去了大半。
这人的确生于微末,可若沈却真要被废黜、被下放,甚至于被戕害,谢时观大抵总会随他一道。
即便是孽海无间,他也会拽着他一起。
沈却终于再一次踏进了福宁殿,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内室里更有一股掩不住的艾熏气味。
他微微皱眉,而后缓步朝内走去。
只见那明黄帘帐围过的龙榻之上,倚着个病恹恹的干瘦人影。
去年回京拜岁时,这位冷漠而严肃的阿爷分明还是精神矍铄的,这才短短一岁不见,竟就苍老了这样多。
“圣人,”领他进来的老宦者笑着说,“您瞧瞧这是谁来了?”
沈却默不作声地在龙榻边跪下,双手覆地叩拜,很重、也很生分的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