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她点了点头,慵懒地靠坐在竹榻上,允道:“你,说吧。”
“属下侍奉大人五年有余,只是有些事,连大人也未必知晓。前任明皇大人任贤有道,早些年便带着属下见过那时尚幼的大人,特命属下暗中保护数载。夫人定以为属下常挂笑容,诡谲莫测,忠异之心甚难定夺。不瞒夫人,怕是早几年,大人也如夫人这般想的。幼时,莫说大人对属下定无印象,如今,属下也不会再拿旧时之事邀功。提及这些,无非是想说,人皆有秘密。大人对夫人用心极深,连属下近日来亦感概万千。不得已而为之,亦或是故意而为之,有些事,大人特嘱属下瞒着夫人的,属下自不敢明说。夫人只需知晓,当夜,确是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那些歹人放进营来劫了夫人的,但留在营中却更为凶险。丹落那小子为保王爷和太子,身中数箭,前几日才刚缓过些精气神来。如此,夫人还要动怒,倒不如听属下一句劝,凡事以世子为重,不可过喜过悲。”紫槐一串话说得有礼有节,条理分明,竟让唐糖找不得一丝一毫他的不是。先忆往事表己忠心,遂提丹落替主开罪,最后搬出世子堵话,真真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你这说客倒真是了得。”唐糖冷哼着垂下双眸,唇瓣被她咬得泛红,彼时却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紫槐说的那些话。丹落伤重三月,莫非那一夜果真如此凶险?倒是苦了那孩子,原本在穆阳身边不过就是个神气过头的小书童,跟着她反倒不得太平。只是想着想着,面上却徒然一冷,继而道:“你以为这般说了,我便会谅解他的用心良苦?”
“夫人谅解也罢,不谅解也罢,属下只是想说,谁没个秘密保身,就算夫人也有对大人说不得的事,不是吗?”紫槐兀自噙着抹似洞察一切的诡谲笑容,语气恁地是轻松,却字字直戳唐糖的心里去了。
“你!好你个紫槐,我倒真是小瞧你了。”唐糖眉头紧皱,连呼了好几口气才平息胸口郁结的怒气,思索了片刻,便话锋一转,道:“也罢,既然你都来了,我便也给他个台阶下。他让我受苦半月不假,我就算不出自己那口气,孩子的那份却是不能轻饶的。你且与他说,我这半月的颠簸赶路,换他十日的日晒雨淋,他若是承下了,此事自当未发生过。”她说的自然是气话,也不知是被紫槐那句“以世子为重”激的,还是被那“秘密”二字刺激的,待话说出口,想要后悔,已是来不及的,只能眼瞧着紫槐笑着颔首,躬身退出了竹屋。
君落月就站在外面,自然将屋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今紫槐出来,也不过是形式上的劝慰几句,便也笑吟吟地道了声告退,转身离开了。
唐糖隔着窗格子,眼瞧着屋外那红衣男子在听完紫槐复命后,面露一丝喜色,当是为她能原谅他而欢喜,竟真应承下那十日。她咬了咬唇,终是拉不下面子悔言,心想屋外自有庇荫大树,他若要留下便随着他留去了,往后这十日,她只当、只当瞧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羽毛很得意,亲爱的们,你们都被我骗啦,哇哈哈~
第九十二章
许是紫槐和族里的人说了什么,没有人来探望、也没有人来劝阻,唐糖还是如以往一样安她的胎,紫槐也如以往一样三餐和汤药不断,除了门外杵了个人、除了诺敏等人再没来过。
唐糖的身子过了三个月便渐渐发沉了,原本平坦的小腹也凸了起来。人越发懒散,吃得愈多,睡得也愈多。她索性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了竹屋了,哪儿也不去了。只是每每闭眼、每每醒来,那抹红衣始终都在,不曾离开过。
这里的气候向来温和,日间太阳不至于灼热,夜间也是微风习习冻不了人,就算下雨也如江南细雨般绵绵淅沥。所以,所谓的日晒雨淋也不算是酷刑。
只是,有时候天公偏爱捉弄人,不过两日,山林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大如豆子,打在屋顶门前亦是啪啪作响。
这雨自早晨起便开始下了,一上午,势头却未见减弱。午时,紫槐冒着雨将熬好的安胎药送与唐糖。原本服贴的紫色长衫沾了股湿气,让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唐糖眉头不皱地将药喝了,又抬头望了望窗外。雨大如帘子,周围的景致朦胧得仿佛罩了层纱,灰暗的天空压抑得很,而那红衣男子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雨点似小石打在他脸上、身上,带着寒气渐渐渗透入他的体内。
“夫人可是后悔了?”见唐糖这般,紫槐边收掇着碗,边戏谑地勾唇笑问道。
“你以为我不知,他有内力护体,这点雨怕什么。”唐糖咬了咬唇,生生硬起了心肠,别过头去,再不看一眼。
一声轻叹,伴随着推门声:“大人是这般,夫人也是这般,你们这又是何苦……”
雨不停、人不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好似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从早到晚,直到唐糖临睡前,也不见停歇,倒真是应了她那句“雨淋”。只是这般的淋下去……她暗骂自己心软,强迫自己吹灯歇息,再不敢想下去。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天空打起了响雷,睡梦中的唐糖被雷声惊醒,醒来时却不记得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记得那些零碎的梦境大抵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唐糖笑着自言自语道:“宝宝,你要是能托梦给妈妈该多好,至少让妈妈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的爸爸,他……”说着说着,她便不自觉的抬头向窗边望去,偶有闪电伴随着阵阵雷声,不过雨好像比白日里小了些,只是这雨水也冲走了最后一丝热气。
唐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子,却在下一刻紧紧地抓住了被褥的一角。她屏着呼吸呆愣了一会儿,随即起身披衣,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屋门。
屋外,君落月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任由雨点不断地打在他的身上。鲜红的血自衣衫渗出,在石板路上蜿蜒成一条细细的血之小溪。此情此景,正是与鲛女相遇的那晚,她曾梦到的场景,梦境成真。
现实,像把巨锤在她心头重重地锤下,疼得她差点站立不稳。想也未想,她便冲进了雨里,拖着那全身浸在血里的男子一步步地向屋里挪去。
豆大的雨毫不客气地打在唐糖的身上,瞬间抽走了她尚存的最后一丝暖气,她冻得上下牙齿直打哆嗦,却终是拼尽了全力将君落月从雨中拖回了屋内,安置在了床上。
什么原谅不原谅,什么欺骗不欺骗,这一刻,她只要他好好活着。燃起了屋内唯一一盏烛灯,唐糖这才看清,那些骇人的血全是从君落月的胸前渗出的。
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些以往的片段,唐糖惊得不敢去想,她哆嗦着双手欲解开那挡住伤口的外衣,却几次因颤抖得过于厉害连衣襟也没拉开。是冷、还是怕,她不知道,只是抖得厉害,湿透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可她浑然不顾,那双眼只顾盯着那些不断涌出的鲜血,仿佛一把利剑扎在她心口,疼得她发怵。
拉开君落月的外衣,露出了精壮白皙的前胸,那狰狞的伤口却完完全全曝露在了唐糖面前。伤口是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腰际的,本已结了疤,却被雨水一泡又裂了开,甚至还有脓水,让伤口不断地腐烂着。
唐糖捂着脸,不敢再看,泪水自她的手缝滑至手臂,她呜咽着,好似小兽的哀鸣。伤在君身、痛在我心。她怎能毫无知觉,明明他一直就陪在她的身边。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