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车而乘的,是整个人一直在发抖的傅主梅。
不看是谁在流血,若是能在这漆黑中看得清脸色,很难相信重伤的是唐俪辞。
“……再抖,你就下去……说你不干了。”唐俪辞闭着眼睛,衣角一滴一滴的滴血,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傅主梅极低声的传音,“你的伤口为什么好不了了……”
唐俪辞不答,他听着这辆车移动时候的声音,密不透风的车厢夹层内诸多暗器机簧轻微撞击的声音,这辆车至少有十来样杀招,都是为了唐俪辞而存在的。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雪线子死了吗?”
傅主梅呆呆的看着他。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铁囚车里只有一片黑暗。
但他仿佛可以看见,阿俪闭着眼睛,嘴角带笑的样子。
以前他以为那是因为他什么都有,所以什么也不在乎。
现在他知道那大概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
别的小孩子做错事害怕了嚎啕大哭,然后就会被引导什么才是对的,然后就会被疼爱被原谅。阿俪没有,他从来不怕,不管他做什么环绕着他的人都赞美他,然后恐惧他——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些赞美和恐惧一模一样,所以可能阿俪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就无法露出正确的表情。
“他是怎么死的?”唐俪辞问。
不久前姜家园废墟中,鬼牡丹设伏围杀唐俪辞,唐俪辞血战伏兵。双方不相上下,眼看一时间拿不下唐俪辞,伏兵之中缓缓推出了一辆铁囚车。
铁囚车里五花大绑,铁锁链铁镣铐挂着一个人。
唐俪辞看了那人一眼,当即弃剑认输。
因为囚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傅主梅。
傅主梅身上的伤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受制于人,被挂在了铁囚车中。
唐俪辞毫不犹豫弃剑认输,鬼牡丹也是愣了一愣,为防有诈,他在唐俪辞身上拍了一掌。结果一掌拍落,唐俪辞身上伤口崩裂,鲜血涌出,鬼牡丹才发现他早已重伤在身,之前的摇摇晃晃当真不是有诈,他确是强弩之末。
这才把他也锁在铁囚车之中,运回天清寺内密室。
风流店源自天清寺,天清寺与柴家息息相关,唐俪辞目前仍然号称风流店之主,江湖邪魔外道之巅,私底下又是中原剑会的支柱,天清寺抓住了他,进可立威,退可要挟,顿时立于不败之地。
唐俪辞被锁在囚车里,的确是晕了一会儿,等他醒来,便感觉到惶恐到瑟瑟发抖的傅主梅。这铁囚车摇摇晃晃,只怕也有傅主梅在发抖的一份。
“他自碎天灵……”傅主梅脸无人色,惨淡的道,“钟姑娘……一直不知自己是雪线子的亲生女儿,鬼牡丹带着她上京师去重争琅琊公主之位。结果赵宗靖和赵宗盈自万窍斋得了消息,派兵把她拦了下来。双方一场大战,最终杨桂华前来宣布鬼牡丹为她所准备的所谓‘公主’什物经查均为造假,赵宗靖口称她是雪线子的亲生女儿,又怒斥她欺君之罪。钟姑娘受了刺激,于是逃离京城,冲上好云山找雪线子求证。”他顿了一顿,小声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钟姑娘是雪线子的亲生女儿。那时候雪线子中毒刚好,在风流店受了折磨,内伤一直不见好转。他说他快七十了让我喊他爷爷,唉……我觉得……我觉得我也不小了……”
傅主梅颠三倒四说了许多离题的废话,以前唐俪辞觉得他是个废物,但现在他懒得这样想。
过了好一阵子,傅主梅才说道,“……钟姑娘突然来找他,一开始他是很高兴的。”
“哈……”唐俪辞一声低笑。
“然后他们父女相认。”傅主梅小声说,“那天晚上他们父女吃饭,我没有去吃,我不知道钟姑娘敬了他一杯毒酒。”他慢慢把自己往铁囚车的刑具抵去,“所以当我发现的时候,雪线子已经中了‘三眠不夜天’,他被钟春髻捉走……我追上去,我听见钟春髻拷问他柳眼的下落、九心丸解药在哪里、问他水多婆和莫子如究竟是谁……还有……问为什么……凭什么……他是她的亲生父亲?问他从小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从来不是因为她聪明伶俐、美貌善良、世上少有——而只是因为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唐俪辞静静的听着,傅主梅又道,“我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