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轻响,搅破压抑寂静;由几个丫鬟搀扶着的王夫人缓步走了进来。
王夫人进门就见侯爷紧闭双目,但她知他并不是真的睡着。想来是侯爷真的恼了自己?如此猜度,她心里便有些不安。
王夫人敛神给丈夫行礼,由丫鬟搀扶半坐到丈夫榻前圆椅。她正想着措辞怎么说,突见丈夫睁开眼,却是双目微红,王夫人不由诧愕怔住。
武毅侯也不多看她,朝着何伯点头示意。何伯得令后率众丫鬟窸窣退出。
门被从外掩上,武毅侯这才把视线放到妻子的身上。见她正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脸色比前几日更见苍弱。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而今这真是老来伴了,只是未免太凄凉。
念头闪过,起初心里对妻子的怨怪就去掉大半,他望着她瘦弱不少的身形,更是不忍。但又想,不能再视而不见;不能再由着她妇人之见。
拿定主意,武毅侯望着妻子的眼神就多了郑重:“夫人,我知你不喜长公主这个儿媳,但她尚了子善为驸马却是毋容置疑的事实。这么多年,你为子善操了很多心。但你不能把儿子的不成器怨怪到长公主身上。”
武毅侯说到此,看到妻子的眉角忽地挑起,不待她反驳,他就抢先沉道:“你的这些作为,对平常的儿媳妇无可厚非,但对公主那就是不敬。
子善他在当初的先太子事上,虽说没明显错处,但落到别人眼中,难免有不义的嫌疑。而今呢?你这些作为传扬出去,我们陈家,怕是又要落个不仁的名声。这不仁不义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我们陈家该怎么办?先不论别人,皇上呢?皇上会怎么想?这些你难道也不顾了?”
“我,我……老爷您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子善他委屈呀!”
王夫人听着丈夫言辞犀利的斥责,神情几转,错愕的望着丈夫削瘦虚白的脸色,诚惶诚恐起来。可她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儿子刚结婚那会,醉酒后的哭诉;那时她才知高高在上的公主媳妇根本就是个不贞的女人,心里装着别人,却累儿子借酒浇愁。
儿子当时声泪俱下的情景又清晰跳在脑中,揪得她的心既疼又恨。
这么多年了,她忍辱负重、多番遮掩;也曾无数次的盼着公主能释解心怀,回头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可无数次的失望,直到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想到老爷这些年对她的众多维护,甚至不惜重打儿子,差点害儿子丢掉性命。可恨老爷却不知,害儿子成了如今模样的正是那贤明在外的长公主!
想到这里,看着躺在榻上,再也恢复不到当初精神矍铄的丈夫,王夫人不由湿了眼睛;心思翻滚间,这些年的忍耐再也掩藏不下,王夫人心寒至极的破口诉道:
“老爷,她虽贵为公主,但成为人妻,就该尽妻子的本份。老爷您不知道,就算没有先太子的那事,公主她对我们子善也是不待见。不说平日诸多挑剔,就是那夫妻之仪……她也屡屡推拒。
老爷您说说,我怎么能不怨她?也不是我们求娶的她,是先帝降旨赐的婚。她干嘛总是一副对子善怨恨的嘴脸。这些年,老爷您不知子善他过的什么日子?有媳妇跟没媳妇没两样。可怜他,这些年被她另有所系折磨的人不成人样。”
另有所系!
这涉及的可是公主的名节。
“你在胡说什么!”
武毅侯听得心惊,瞪大眼睛瞪住妻子,厉声喝道:“这是婆母该说的话吗?”
王夫人多年的积怨和心酸早就破碎一片,眼泪簌簌滚落。再无暇顾及丈夫盛怒与否,含泪望着丈夫,闷声继续怨道:
“知子莫若父,老爷您想想,我们子善的性子是那纨绔吗?当初谁不说他聪明,从小由老爷手把手的教导他骑射。就连教他读书的翰林也多有夸赞。他既懂那圣贤之书,如何在御史弹劾之下,还屡屡犯那骄奢之错;他分明就是心灰意冷!”
说到这里,她心里的怒火腾地烧起,王夫人扬声宣泄;
“都是她啊,都是她害的!可她呢?她做了什么?既不尽妻子的本份,又不尽媳妇本份。白占着我们媳妇的名头,害我们到如今连个嫡孙都没有……”说道伤心处,王夫人泣不成声。
武毅侯看着妻子老泪纵横,细细想过妻子的话,结合种种,像是一直幽闭的关节轰然打通。好半晌,他才压下心头起伏的惊疑忧愤。
几番思量,武毅侯声音沉冷对妻子道:
“夫人这些话涉及公主名节,今天说出来,就把它们嚼碎再咽下去,永不要再提起!”
王夫人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武毅侯紧盯着望着自己、满脸忿然的妻子,他不由握紧拳头;闷声咬重每字每句:“道理想来夫人都明白,哑巴吃黄连也好,粉饰太平也罢。夫人切记不可随性而为,以免酿成大祸!”
“老爷!”
望着丈夫满是隐忍和慎重的目光,王夫人悲从中来。道理她怎不懂?
就是因为她懂,这些年她才独自怀揣至今。
王夫人伤心不已,奋然起身,跨过几步,倒在丈夫躺卧的榻上。
武毅侯宽大的手掌抚着妻子手臂,这么多年的夫妻,王夫人知道,那是丈夫隐隐的安慰。但此刻,这暖软人心的安慰分明却更加酸楚人心。
武毅侯的沉默衬得王夫人哀哭更加凄吟,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幽暗,像是忧郁的调子,氤氲回荡两人心头。
半晌后,王夫人才止泪,视线酸涩的望着满脸犹色的丈夫。她心里酸楚,伸手握了丈夫的手。依旧如记忆中一样的干燥而宽大,嗓子里便有凄凉涌出来,她撇撇嘴,却是再说不出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