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桢佑因之前贪嘴多吃两块杏仁佛手,进小半碗碧梗米就喊饱。异常的,溶月也只吃了一碗饭就停箸罢口。
桂嬷嬷伺候着大殿下漱口净手罢,就欲带他去午睡,小家伙却磨磨蹭蹭不肯挪步。
溶月站在窗边看着虽早已停雨、但依旧乌云不散的天色,不禁沉了眉头。她转头看向神色活跃、了无困意的小家伙;笑着对嘀嘀咕咕、哄劝小家伙不停的桂嬷嬷摆手:“算了嬷嬷,既然他不想睡,就是他还不困。”
说着已走了过去,和颜悦色的问他:“要不我们去散散步,消消食再睡好不好?”
“好!”
小家伙点头如捣蒜,眨巴着亮眼,扬着饱含雀跃的一张粉脸。
桂嬷嬷看他那欢欣鼓舞的神情掩都掩不住;目光微黯地望向溶月,像是在等她改变主意。溶月对上她殷盼的眼神,只是笑笑,却没答话。
她看过一本孩童心理学的书籍,再三强调,不能对孩子失信。溶月能明白桂嬷嬷的顾虑,不过是她多年养育孩子的经验和宫廷规矩。
但是……溶月望着那满脸期待盯着自己的小家伙,她就是不忍心、也不想拒绝。特别在她认为,那些规矩未必对孩子就是最好;在她明明知道还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她实在不愿让小家伙失去知道和参与的机会。
发现问题,就要直面问题。
思忱之间,溶月再次对上桂嬷嬷哀求的眼睛,态度直接而坦诚:
“没事的,嬷嬷别担心。饭后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嬷嬷也一起去,大家晃悠一圈,他也就该累了,正好嬷嬷再带他去歇。”
平静柔和的声音听在桂嬷嬷耳中,了无气势;更少了让她信服的分量。桂嬷嬷有拒绝的理由,但却没拒绝的资格。
桂嬷嬷强压自己的情绪,屈膝行礼后先行退至门口,打起了帘子。溶月牵过挂着跃跃欲试笑容的小家伙,两人目光相对,不由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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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可以和大人讲道理。但和孩子讲道理,未免得不偿失。
溶月午睡醒来,看着还憨睡在旁的小家伙,不禁有些头疼;孩子也未必全是天使。至少孩子气发作,至少孩子固执时,不仅不是人缠的天使,还可能是缠人的魔王!
这么想着,溶月就又想起桂嬷嬷那怨怼的眼神;心中不由苦笑,她可不想再多个对手或敌人。
人生果真是曲折永远多于坦途,这才顺遂几天,现世报的考验就横在了面前。这种算计来小心去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什么叫光阴虚度?看看如今这蜷缩井底、前面是墙后面还是墙的生活……
屈腿抱膝,溶月陷入沉思;只有对比、形象的对比,才能让如今的自己,如此深刻的感慨曾经那泡在图书馆后楼梯间、听着偷吸香烟的朋友,一边抱怨光阴虚度;一边细数岁月苍白的日子是多么光彩四射而前景宽广!
桢佑睁眼的霎那,就看到那个他人前要唤作母后,人后可以叫爱米的女人呆坐床上出神。那样子,像她画上的女人男人一样,像是长在了那一方纸上——怎么都掉不出来。
桢佑拿手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再睁开去看,她竟然还是不动!
桢佑心里有些发急,想要伸手去摸或是拉她;手臂刚要抬起,下意识又改了主意。他小心仔细的看着眼前人的神态、模样。细细的分辨不断增多的不同,得到这个判断的过程极短暂又惊喜。
但判断的结果却是真真实实得让他满意和高兴——她同那些画纸上的男人女人不同。
她并没有长在宣纸上面;她也没有长在这床上;她没有长在任何地方……她是可以活动的,她拉着自己去果园花圃、镜湖半月湖,还有各种幽径石梯。
她是不同的,她和画像上的母亲也不同。为什么不同呢?因为母亲在画纸上,而她不在?可她为什么和崔姨也不同呢?
崔姨也没在画纸上。有谁和她一样呢?
桢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人来。但他分明就觉得,她和很多人都不同。他说不出哪里相同,但他就是知道哪里不同。
她昨日说过,可以不说出来,但不可以不知道。
桢佑想到这里,脑子里有什么快速闪过,他努力去抓,但还是慢了一截。最后,困惑他的为什么却是更多,得到回答的因为却稀稀拉拉,不够用。
桢佑不由仔细的望着她,见她一排睫毛托出黑影,隐约像他睡不着的夜里、见过的鬼影子。但奇怪的,这次他却不觉害怕。他想,也许因为这是白天?也许因为在她床上?也许因为有她和自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