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季识则在想些什么呢——是在为冷冰冰的沈予臻多了一丝人情味而欣慰,还是在为他的心变得柔软而担忧他不再无坚不摧以至于被吞噬。
只是他没再催促,静静地听着沈予臻同南谙交流。
被洁白的床褥衬得脸色更加灰暗的南谙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忆着错过的那个人,语气里有些小甜蜜,但更多的是遗憾。
“是我曾经的爱人,应该说是初恋吧,但我娶不起她,也没给过什么承诺,后来她攒够了失望就离开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想想现在年纪也不小啦,估计孩子都能有你这么大了……但她一定还是很美,她从来都是个美人胚子。”
其实沈予臻对别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就破天荒多听了南谙说了些与他无关的话。
那之后每次查房,南谙见到沈予臻都会很欣喜,但作为医生的沈予臻知道,他的病情并没有太多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只是沈予臻从来没在病房里见过南谙的家人,甚至连朋友的探望都没有。
“我是个很孤僻很奇怪的人,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独处,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南谙弯起笑眯眯的眼睛抬起头来望向沈予臻,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却总觉得他的眼眸清澈而纯净,不掺任何杂质。
“你每天能来看我,我很开心,沈医生。”
那一瞬间,沈予臻心底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明明他从来不会为无关的事情有所触动,但他总觉得面对眼前的男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南谙的笑容仿佛有一种魔力,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令沈予臻不由便多关注了他几眼。
其实以他的症状来看,基本上已经回天乏术,不过他既然来到医院求助于科学的救治,季识则还是跟专家们讨论了一些治疗方案,虽然在沈予臻看来,即便是手术,成功率也不会太高,但他当时权当是季识则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负责,甚至觉得是自己太冷血了些,全然不知季识则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另一方面,沈予臻也不免对南谙产生了些好奇心。
他是一个很清醒的病人。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病状,知道自己可以作出的为数不多的选择,知道自己无限濒临死亡。
他明明是主动来到医院就诊,又主动配合医生们所有的检查,但举手投足间又感觉不到任何强烈的求生欲,在沈予臻同他的交流和相处中,他的态度总是平淡如水的,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重症病人的绝望感和恐惧感,仿佛他已经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结果。
他朝着光的方向步履蹒跚,却不抱任何希望。
“之前季老师提出的治疗方案,你作出决定了吗?”
愿意冒着极高的失败率上手术台,还是继续用药物保守治疗接受死亡的宣判。
无论选择哪一种,似乎对南谙来说都极为艰难。
只是当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且难□□露出对他的惋惜和悲痛时,南谙本人却只是淡淡地笑望着沈予臻道:“那我的手术,就有劳你们了,沈医生。”
如果是其他医生,可能还会让南谙再想清楚些,毕竟手术台上的情况总归是未知的,而一旦失败便是死亡。
但沈予臻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过多干涉或影响病人的决定,但他还是要将手术的严重性和流程再向南谙作一番说明。
只是还没等沈予臻提醒,病床上眉眼柔和的南谙又淡淡地开了口:“我没有其他家属为我的手术负责,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签署一份免责声明。”
沈予臻没有立刻回答他。
身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站在床位静静地注视着那位瘦骨嶙峋的病人,眼底依旧澄澈,似乎没有什么好值得沈予臻看穿一般。
但沈予臻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小白兔,他太懂得人心的复杂,无论对方如何遮掩,总会在沈予臻深邃的眸中露出破绽。
“南先生,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替我解惑。”
南谙的一双眼睛眨了眨,那意思是在请沈予臻随意讲。
“你到底是向生还是寻死?”
大概是没想到沈予臻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会直接把这样尖锐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南谙一时间没能立刻给出答复。
“住院期间,你看似配合医院的各项检查,但又不在乎检查的结果,好像只是件对你没所谓的例行公事一般,包括今天也一样,如果我不来催促你作出选择,你大概会一直拖延,而对于我的问题,你完全没考虑就随便给出了个答案……南先生,你真的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清冷的嗓音极为克制地一字一句戳穿了南谙的心思,沈予臻不动声色地望着南谙,突然间,他仿佛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怎么可能——
而被他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的南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开了口:“我是抱着临死前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到这座城市的。”
人在濒临死亡时,总会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或许这样很贪心很自私,但南谙却真的很想在死之前见到她,见到自己那位念念不忘的爱人。
在沈予臻的注视下,南谙从自己随身的钱包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得极其灿烂,还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这是……”
“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