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没有相依相守,只有生离死别。
和第一次来芳华里一样,唐加乐在沿江的弦歌巷下了车,拖着行李箱穿过细细长长的小巷,与之前一样,又看见那棵伫立在空地上的大榕树。
他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觉得这棵大榕树有点怕他。如今联系起前因后果,才觉得大榕树对他的恐惧也许并非无缘无故。
榕树长寿,千年老榕树多少都修出了一点神识,这棵大榕树也许千年前就被那场人妖大战波及过,又也许早年见过殷乐平知道他对付精怪的手段,在第一次看到与殷乐平一模一样的唐加乐时才会整树的叶子都发起抖来。
这巷子,这榕树,与当初唐加乐和蒋敏一起找来时别无二致。明明什么都没有变,楚庭怎么就不在了呢?唐加乐恍惚觉得,自己大概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和楚庭相遇相爱相离,可现实中,他和楚庭甚至还未相遇。
他敲响芳华里168号的那扇木门,给他开门会是一个墨绿色眼瞳的男孩。
他会被一个叫葛丰的老人留下来吃饭。
然后,他会遇到一个好看得令人目眩的高瘦男人——
那个男人有琥珀色的眼,眼里仿佛盛着一整个春天的和煦阳光,那个男人会久久地盯着他,向他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楚庭。”
可是,芳华里168号的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扇厚重的木门了。
当初徐尘中了煞气失了神志,气势汹汹打来,一脚踹飞了楚庭的木门,小月连夜找了师傅来装了一扇结实的大铁门。
这一切终究不是一场梦。
这条街巷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有芳华里168号换了人间。
这一回给唐加乐开门的也不是小淼,而是清梵。西城别墅区的那栋房子不是久留之地,当初葛丰收拾了楚庭的东西回芳华里时,把清梵和他的那棵海棠花也一起带回来,在院子里给海棠找了个地方,让它扎根安顿下来。
看见唐加乐,清梵显得很高兴,刚刚把人迎进院子里来,还来不及去通知葛丰,就被听见动静从二楼蹿下来的小淼拦住。
小淼依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模样,只是与之前相比,见到唐加乐时,目光幽冷,怒意汹涌,再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烂漫。他像一只炸毛的猫咪一般,微微弓着身子,危险地眯着眼,对唐加乐龇牙:“这里不欢迎你!”
他一字没提这里不欢迎唐加乐的原因,可唐加乐心知肚明,垂着眼帘,一双薄唇被他用力抿得发白:“对不起。”
小淼不依不饶:“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把庭哥还给我!”
清梵小心翼翼地去拉小淼:“淼哥,你别这样说。楚先生出事,唐先生也很难过……”
“闭嘴!”小淼扭头恶狠狠瞪清梵,“再替他说话,我就把你和你的花一起扔出去!”
清梵只是一只脆弱的小蝴蝶,被小淼吼得可怜兮兮地抖了抖。唐加乐把他拉到一边去,勉强挤一点苍白无力的笑意出来:“你别管了,他骂我几句,我心里反而好受一点。”
小淼冷哼:“我骂你你能掉块肉吗?我就算天天骂你,也不能让你体会庭哥受的苦!”
唐加乐低声应他:“是,你说得对。”
小淼眼眶通红:“你知道庭哥等了你多久吗?我被他捡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等你好几百年了,我和老葛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为了救你一天一天虚弱下去,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我们都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尽管忍着剥筋剔骨般的痛苦,可是想到你能复生,他是高兴的。所以我那次开门见到你,是真的替庭哥高兴。可谁知道……”
话到这里,小淼哽了一下,有些说不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朝二楼甩了下头:“跟我来。”
芳华里还是原来的那个芳华里,一花一木的位置与楚庭在的时候别无二致。
重回到这里,与楚庭在芳华里朝夕相处的画面一帧一帧浮现,一个又一个浪头狠狠拍在唐加乐心上,几乎将他的一颗心震得碎裂,他的眼泪再忍不住,无声无息地湿了眼睫。
小淼推开楚庭的房门。
虽然楚庭不在了,可他的房间依然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随着天气转暖,连床上的厚被子也被仔细地换成了两床薄棉被,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门,会在未来某一天不期然地回来。
这个房间唐加乐当然不陌生,他刚住进芳华里不久,就霸占过楚庭的床,后来,也是在这里,他悉心照顾过身受重伤的楚庭,再后来,他也是在这里和楚庭安然相拥而眠。
只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一个叫楚庭的人住在这里。
“这里还是和庭哥在的时候一样,我每天都会来打扫的。虽然老葛是说,庭哥不在了,可是庭哥那么厉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总觉得他只是受了伤,躲起来养伤了!”像是要寻求肯定一般,小淼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唐加乐听,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你一定也这么觉得的,对不对?”
唐加乐没有应他,木然的眼神并没有因为小淼的话而重新亮起希冀。
那天在如风娱乐顶楼,小淼不在场,他没有亲历楚庭与白风舍命相搏,没有亲眼看见秋乌的妖丹破开楚庭的身体,没有亲手捂住从楚庭腹部破碎的伤口里涌出的汩汩热血。
所以,小淼还有机会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