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晶晶的,充满好奇。和旁边两个垂头丧气的健壮的成年男人比较,他显然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
王选看到这张照片就哭了,“在从东京加姬路的家里坐###的三个小时里,我脑子里不断出现那目光,这么健康的一个生命,就要拿去做活体实验!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王选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报纸上说到的两个日本人森正孝和松井英介,说:“我要参加你们的调查,我是崇山人,我有义务。只有我能把崇山话翻译成日语。”
1995年,王选找到了森正孝。
一个假日,森正孝和松井英介乘坐###来考察王选,“我去车站接他们,当他俩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历史的存在,在那一刹那,我觉得是历史的大规律轮回到了我身上。叔叔的死、父亲的悲伤、我到日本留学,这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意义。”
王选成了揭露会调查团的一名翻译。
王选和森正孝合在了一起,两股来自交战双方国家的、想知道历史真相的力量汇合在了一起。
来自日本、美国的揭露力量在逐渐强大,731和细菌战所包裹和封锁的铁甲在一点一点地剥蚀。但是,我们还看不到其核心的内容,因为它还缺少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中国。实际的制造细菌战武器的地方,直接的受害者,直接的细菌武器攻击作战的证据,所有这一切必须到中国寻找。
而一说到中国,问题就来了。
“你们中国人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才刚刚过了半个世纪,历史就变得模糊不清?为什么中国人的追讨公平的行为会到现在才出现?为什么对中国人的侵害,中国人反而要到日本去打这场官司?”王选说,“1997年8月起,我随着国内来的细菌战、毒气战等受害幸存者,在日本从南跑到北,参加各地和平运动组织为他们举行的证言###,有数十次。日本人比较缄默,不太在公开场合发言,会场即兴的问题很少。到会的绝大多数又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思想观点立场都差不多,有点像是自己人给自己人上课。可是有一个问题在不同的地方被问了几次:‘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打官司?’”
这么问的人,还一定是圈外人。每当这时侯,主持会议或在场的日本和平运动人士似乎是觉得这么问不够友善或是有弦外之音,总是作为日本人先作出“正确”回答。比如说:我们日本人应该想的是我们自身的责任,不应该问中国人这样的问题。好心为我们挡了。但是善意并不能替代理性的思考。王选向记者讲了一段故事,故事中提问者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是日本人想知道的,也是许许多多中国人想问的问题。
“有一回,在名古屋的一个###,有个年轻人坐在靠前的座位,一脸的思考,听得很认真,然后也问了这个问题。我看他不太高兴自己的问题被挡了回去,想听听中国人的真实想法。就接着日本和平运动哥们儿的话茬,就细菌战这个问题,从中国社会情况的发展变化,中日关系的由来,日本政府战时战后的掩盖,近年日本军方重要证据的发现等几个方面向他作了解释。但是我承认在这些条件的前提下,这个问题依然是存在的。我对他说,‘你的问题问得很好,我们中国人是应该好好想一想。’他听了眼睛亮亮的。”
我们中国人是应该好好想想了。
发生在我们自己国家的悲剧,我们自己都对六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什么说不清楚。关于日本在中国进行人体实验制造大量细菌开设死亡工厂的事实,我们还远远没有搞清楚;我们对日军在中国大地上进行细菌攻击,在中国二十多个省进行细菌战致使平民死亡的数字、范围也没有搞清楚;我们对细菌战造成的平民伤害和损失的情景远远没有一个细致的描述,因此,我们只知道细菌战是一种极恶的犯罪,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犯罪,在人类文明史、人类战争史上我们还不能将它准确地定性,完整地描述。我们给别人留下了“篡改、隐瞒和抹杀”的空间。无论是从细菌战的揭露、调查与研究还是战后遗留问题的处理上,我们都远远地落后于日本、美国。
日本政府拒绝谢罪和赔偿的法律理由有三条,其中的一条是“诉讼时效”。原告的日本律师和支持诉讼的和平运动人士们称其为“时壁”。
时间的障碍。中国人现在才来控告,来晚了,已经过了诉讼的有效时间。你们来晚了,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早你们干什么去了?
“时间本是看不见的,以‘壁’称之,别开生面。是‘壁’当然可以越,也可以破。有人说:日本人喜欢使看不见的东西看得见。”王选说,“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战争结束。那年出生的人,今年满一个花甲。这六十年的时光与它带走的和带来的,也似横亘在这场结束了的战争与面临着拖延至今未决的战争遗留问题的当代人之间的‘时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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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选,还原历史真相的未来人(2)
王选在《未来人》中写道:
六十年的时间使中日两国错开了空间与时间。于是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中人的意识和情感,形成了更广泛意义上的“时壁”,影响着两个国家几代人就战争遗留问题的沟通。“两国之间历史问题政治化的现状,又新墙围旧壁,雪上添霜,造成需要畅通的同步对话更为困难,束缚了研究以及思想的发展,拖住了历史问题解决的后腿。在中国,不少人一讲到历史问题,就回到过去,一去而不返,留在“时壁”那头了。对于他们来说,“日本鬼子”就是日本人。实际上,现在和我们比邻相居的日本人,大多数并没有到中国来打过仗。他们中也有人热心来和中国人就历史问题对话,到了我们中间,有时就被处理成一个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来的鬼子,必须经受枪林弹雨的洗礼。可是能够理解中国人的心情,坚持如此考验到最后的日本人还是少见。
事实上,中日两国缺乏一个对话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历史事实。慰安妇、劳工、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细菌战。。。。。。这些曾发生在六十年的事实的大轮廓我们是知道的,但是我们缺乏细节去填充它。因为没有细节,历史就显得空泛而缺乏真实性。而这其中的“细节,其实就是一个个的生命在历史的大背景下的经历、命运和个性感受。只有当一个个的生命连接成历史的时候,历史才是充实而确信的,生动而鲜活的。中日两国只有在对基本历史事实达成一致认识的时候,才有可能坐下来和平地、理性地谈历史责任问题。现在原告和被告之间余下的唯一争论点是:细菌战责任问题是否已经解决或应该怎样解决。如果事实就是这样的话,那么双方的立场已经非常接近。
但是我们缺乏的就是事实。细节决定成败,我们缺乏历史拐点上的细节。
“以‘时壁’墙之厚之高,也挡不住有志者。”这是王选的志向。她说:
90年代初,有一部美国好莱坞科幻电影《回到未来》在日本很风行。影片中,主人公坐上了一位物理学家发明的时间机器,回到了过去。在过去的世界里,他根据现在的经验,试图去防止一些事情在当时的发生,然后又坐上时间机器回到现在,也就是过去的未来。
对于过去来说,我们都是未来的人。我们虽然不能像科幻影片中的主人公那样回到过去,阻止今天看来不该有的历史在当时发生,但是对于未来来说,我们身处的现在不就是过去吗?改变现在,也就改变了未来。我们应该拿起勇气和决心,解决面临着的那段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具有跨越时空的思想和行动能力。
八年的时间,每次出庭的中国原告都有所不同,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次出庭,41次法庭对峙,她的面孔次次出现,她就是王选。
有很多很多次,中国的原告们没有力量从中国赶来开庭,她来了,只有她一个中国人,站在法庭上,面对着满庭的日本人。8年的诉讼41次出庭,她独自一人的有1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