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群情激愤,而沿着道路蜿蜒曲折向山里望去,在那重重山峦深处的一个小山寨的村部,也在进行着一场讨论。
村部大门上,悬挂着的是两竖排白底黑字“中共朗林乡瑶寨村支部委员会”“瑶寨村村民委员会”。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在会议桌的主位上大开大合坐着。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拿着一根漆都快掉完的长烟枪,正往烟嘴里塞烟丝。
烟丝塞好后,恭敬递给老头,又为老头点上。
老头猛吸了一口,扫了坐得满满当当的一圈众人,慢悠悠问:“中军和春莲呢,怎么还没来!元正,催一下!”
身边年轻人接话:“好,我马上催。”
说完就匆匆跑了出去。
会议室内,众人吞云吐雾,议论纷纷。
没多久,那个叫元正的年轻人,带着一对男女跑了进来。
男人擦着头上的汗,找位置坐下:“他奶奶的!公安局的那个人酒量是真的吊,老子差点没干过他!多亏了春莲上阵,才把他给放倒。”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瑶寨有哪个喝的过我!”叫春莲的女人得意了一句。
“切!”人群中有人笑了一声。
“怎么,不服气干一场啊。”春莲挑衅道。
“不敢不敢!”那人立马缩头了,春莲一介女人,可就跟酒仙下凡一样,那真是干杯不醉的。
“好了,人到齐了就说事!”老头一开口,众人立刻都闭上了嘴,“元正,你现在是书记,你先说?”
元正赶忙摇头:“那怎么敢,还是爸你来主持大局!”
现在可以介绍这几个人的身份了,老头名叫盘德昌,原来是村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也就是实至名归的村长,整个人说话最管用的人。现在为什么没有当村支书了?原因很简单,上次的民宿偷拍事件发生后,林方政一怒之下,命令朗林乡免掉了他的支部书记。但因为村委会主任不是乡里可以随意任免的,得要村民会议选举决定,所以他还保留着村主任职务。
他身边的年轻人,是他儿子,叫盘元正,是朗林乡党委新任免的瑶寨村村支书,也是村委会副主任。可以说,哪怕没有民宿偷拍事件,等盘德昌从村支书位置上退下来,这位置也轮不到别人,照样得是他儿子盘元正的。家族世袭、父子相传,在这最底层的村里,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哪怕林方政身为县委书记,哪怕命令再强硬,袁平文还是打了马虎眼。让盘德昌让位给了儿子。反正林方政再怎么样,也没精力过问这么细了。何况,对于袁平文来说,瑶寨是什么地方?真派个新书记过去,用不了两天就得哭哭啼啼跑回来说干不下去了。再说了,袁平文也不敢随便得罪瑶寨村,这个庞大的盘姓瑶族。县里多少领导都是盘家人,今天得罪了,明天就有人给自己脸色看。
跑进来的那对男女,男的叫盘中军,是盘德昌的大侄子,前几年退伍,见瑶寨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便回来做生意,给了给村委会委员,前不久又当了村支部副书记。
女的是盘中军媳妇刘春莲,虽然姓刘,也不是什么完全的陌生人。是盘德昌老伴那个乡里介绍过来的,知根知底。而盘德昌老伴的老家,是森坡镇的刘家村。可说起这刘春莲的职务,也是有意思,居然是村委会的治保主任。一个女人,为何能成为治保主任?原因就是她生猛得很。一个是喝酒厉害得很,全村没一个能喝的过她。这在少数民族村里是硬本领,喝酒不行,书读的再多也是个废物。另外一个是她长得五大三粗跟个男人一样,打起架来,单挑一个成年男性也不再话下。那次的民宿偷拍事件,她闻讯赶到后,立刻与对方发生了冲突,要不是派出所及时赶到,那几个大学生恐怕早就挨揍了。
其他在座的人里面,凡是内圈的,都是盘德昌的家族血亲。剩下的人,那也是不出五服的。
所以整个瑶寨的治理团队已经很清晰了,那就是以盘德昌为首的家族势力把控的。也是这些年扫黑除恶搞得严,加上旅游业发展,大家都赚了钱。否则只要他们动歪心思,祖上传承下来的匪气,很容易就变成为祸一方的黑恶势力。
至于盘中军刚刚所说的喝酒,是陪驻村工作队,得把他们喝倒,才能保证开会不被泄露。
上次事件后,林方政就让季弘厚从县公安局选派得力同志加入瑶寨驻村工作队。季弘厚要是知道自己派过来的公安干警是这个德性,肯定会气得扒了他的警服。
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干过驻村的人都知道,事情干得好不好,不在于你有多努力、多正直,关键在于你受不受欢迎。你要是摆出一副高冷样子,把自己隔离于村干部和村民之外,别说工作干不好,人都待不下去。生活上不搭理你,让你不舒服。还三天两头跟上面告状,说你不融入群众,摆官架子,走过场。你怎么搞?真破罐子破摔,然后高高兴兴回城?那是想多了,高低要给你个处分。那多不划算啊,把自己前途给搭进去了。所以,哪怕村民再难打交道,驻村干部也得和颜悦色的捧着。而要把这两三年的驻村时间圆满熬完,不跟村干部搞好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说人性使然,除非季弘厚承诺“你只管做自己,关于你的反映,我都当是个屁”,否则派谁去都是白搭。
盘德昌用烟枪敲了敲桌子,朗声道:“有些事啊,我本来是不计较的。就比方说前阵子,一个小小的偷拍事件。县里抓了我们几个村民,关了几天才放出来,还赔了人家钱。连我的书记都给免了,大家的生意也整顿了。我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跟乡里谈判,要乡里补偿一点我们的损失。虽然还没谈拢,但好在乡里态度还可以,现在还在谈。但这次,县里做得有点过分了,把我们当猴耍了,不生气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