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细细回想,这么多年来,宋渊瀚就找过自己帮过两次忙,一次是江州市新上任的领导强行推广种植火龙果,要铲掉之前种植的玉米,他来找到张强,希望他们能实地调研,不要强迫农民,要给他们种植的选择权;第二件事是某香港明星要在省里建造一所希望小学,宋渊瀚希望能尽量协调安排将这个学校修建在他当年工作过的西兴镇某贫困村附近,因为他知道,那里的孩子去镇上的学校读书,得走两个小时……
宋渊瀚从未因自己和家人,也从未因任何和商业沾边的事来找过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还一直叮嘱自己,年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一定要心净身正,一定要经受着诱惑,甚至还一再向自己强调,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曾经资助过他读书的事……
这样的一个人,对张强来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父亲还重要。
张强不愿意自己听到的传闻是真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年他知道的关于蒋兴州、关于宋渊瀚的种种举报,并不仅仅是一两件。
张强纠结极了。
除了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精神教父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贪官,同时他也也清楚,自己的升迁背后,有宋渊瀚的各种无声的助力。
宋渊瀚并未邀过功,但张强内心比谁都清楚。
这是宋渊瀚给自己的恩情,但若宋渊瀚真是犯了国法,自己是否能看在他对自己恩情的份上,去拉他一把?
最近省里又收到了一些关于宋渊瀚的举报,尽管那些事实不清不楚,即便是落实,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金额,但这无疑让张强的心更乱了。
颜浩和蒋艺柔仓促的订婚,更是让张强觉察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氛,或许,自己看似清清白白的恩人宋渊瀚,真的就是万氏集团的幕后大老板。
张强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长呼一口气,将车窗下到一半,伸手问随从要来一根烟。
随从为他点上烟,疑惑地看着他:“省长,您这好久没抽烟了,是今天的安排让您太累了吗?”
“无事。就只是突然想来一根。”
车开到宾馆楼下,张强直接就要回房间。
“省长,这市里的餐叙还等着您呢?”随从提醒道。
“我回房间,休息半小时再开始餐叙吧。麻烦他们稍微一下。”
张强快步回到房间,关好门,拨打了自己老同学刘青山的电话,他是自己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现在省监察委员会任副书记。
“上次你和我提过江州这边的情况,这几天我在这里调研,和群众接触下来,感觉有些举报应该是真的。”
刘青山曾在私下和张强吃饭时有提过江州的情况,他并没有透露太多,他当时的意图应该是探探张强的态度。
“三年多前,我们曾经查过,最后很多线索突然断掉,一些知情人也非自然死亡,我们曾经怀疑过有什么蹊跷,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一查到底。”刘青山坦率地说了自己的顾虑。“所以这次如果要再次开始调查,一定要更慎重才行。更何况,虽然你不说,但省里几乎都知道你和宋渊瀚的关系,有如父子,真要查起来,我怕……。”
“你该不会觉得我参与其中吧?”张强笑了:“你相信我,如果我有宋渊瀚违法的证据,我会第一个交给你。该查就查,不要有任何顾虑,尤其是不要顾虑到我。当然,我也知道万氏集团的体量庞大,在整个江州的Gdp占比很高,你们确实应该慎重。”
“老实说吧,我们就担心,这动作太大,最后老虎没打着,结果把整片林子给毁了。”
“宋渊瀚在江州的口碑已经这么差,如果他真是清正廉洁的,经得起查,也算是为他挽回口碑了。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尤其是我。之所以打给你,而不是告诉你们主任,就是担心他以为我在说反话。这官场上不就是这样吗,明明就是坦率直白的话,总会被人担心有言外之意。”
“我明白,你和我没必要猜那些。面上说的什么话,就是面上的意思,没那么多弯弯绕。”刘青山沉默两秒,又说道:“那就是你这个副省长今天这通电话,给了我尚方宝剑,我真要开始好好从这些个陈年旧案开始好好查了啊!”
“查。”张强语气很坚决,但却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以他的聪明,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了未来的结果。
他安慰自己,如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了党纪国法不容的事,自己应该也做一样的决定吧。
从政这么多年,张强改变了很多,学习了很多,他懂得如何为人处世,看明白了升迁之道,他知道什么事情要紧抓不懈,什么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升迁,他也不是没有耍过手段,他也不是没有算计过如何才能做出政绩,很多潜规则他改变不了,只能去遵从,很多人脉他不得不去维护,从一个除了读书厉害,毫无家世背景的孩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算计不少,筹谋不少,委屈受了不少,假话也说不少,但无论如何,他始终知道自己的初心,那少年的初心一以贯之,在他的生命中始终没有变过。
尽管身居高位,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人上人”,他永远记得自己迈出从政之路时的话,他努力的目标就是让这个社会不再有“人上人”,让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都能过得有尊严。
他知道,要实现这些,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有这个目标在,他坚信,自己的路一定不会走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