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儿走的时候,天都没有亮,所有人都在睡觉。
她顾不上与她们道别,她现在只想回家。
因此她也没注意到,琵儿与阿四站在虚掩的房门后面,目送她离开。
她穿着一身粗布褂子,那是她唯一一件看不出补丁的衣服,是阿四的手艺。
耳朵上的粗银坠子是从王琵儿的匣子里拿的,她有很多不值钱的首饰,都是牙婆用来教她如何搭配衣服的。
若是站在光下,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美人。
可惜,她比太阳出门早,整个人在黎明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又瘦又小灰扑扑的,这让她像一只往南飞的雏燕,跌跌撞撞,越过院子高高的门槛,然后不见踪影。
“你怎么不出去送送她,”
王琵儿看着不停用手背抹眼泪的阿四问。
阿四摇摇头:“我总觉得还能再见到她。”
太阳升起来,院子里的一天开始了。
虽然王牙婆不在,但姑娘还是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与屋子,然后在院里练功。嗓子好的练唱,身段好的练舞,还有练器乐的。
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这种热闹也吸引了不少游手好闲的混混趴在墙头上看。
他们不仅看,那张嘴也不闲着。好听的、难听的,比树上的蝉还要聒噪。
只是混这片的人都知道这是王牙婆的院子,就连赌场的下山虎,镖局的过江龙都要尊称她一声姑姑,谁要是敢动歪心思,今晚就要被扔进破庙后街那口大锅里当汤底。
不许动手,但可以看。王牙婆从不动手撵他们,也不许姑娘们抱怨。
用她的道理来讲,她们将来要见更多的男人,若是连让他们看看都害臊,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有人忍不下去骂他们,哪知这些无赖越骂越来劲。
很快姑娘们就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的观察那些趴在墙头看她们的男人,市井无赖又有几个强的,还没有墙砖看着顺眼。他们大多变成姑娘们取笑的对象。
今日这个不一样,姑娘们的心情好了一些,因为“蓝褂子”来了。
蓝褂子是上个月跟着一群不知从南边还是西边来的逃难百姓来的黄塘,他们在城外的城隍庙里落了脚。
这阵子有不少人找到门路进城,市面上除了多了些苦力,还多了几个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帮闲。
在与本地的闲汉进行了一番友善的交流之后,他们中有人就变成了自己人,被带着学会了扒墙头。
蓝褂子就是其中之一,叫他“蓝褂子”是因为他身上那件蓝色的布衫洗得很干净,加上人又俊俏,在一众黑黢黢脏兮兮的无赖里显得格外顺眼。
姑娘们都喜欢看他,还有大着胆子与他说话的。
每次他一来,姑娘们就忘记了练功也忘记了干娘的竹板,在院子里凑成一堆儿听“蓝褂子”说些比他的脸还漂亮的话。
王琵儿不理解为什么那几个大一点的姑娘每次见到他,都不好好说话了。
那几个姑娘如今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睡前给其他人说“蓝褂子”的身世。
“他是读书人,家里还有好几亩地。”
“那他为什么来这儿,不都说黄塘这破地方连鸡都不下蛋吗?”有人问。
“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与他相熟的姑娘替他辩解,身不由己这个词还是刚从蓝褂子那儿学来的。“他说南边又打起来了,只能往北逃。”
“倒是可怜。”阿四从来不会驳人面子,捧场附和道。
辩解的人更来了劲头,逮着阿四说:“他说他还要继续往北走投奔亲戚,他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来头不小,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子侄。”
“你去问他就是。”王琵儿听烦了,吹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