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灰头土脸地踯躅在门口,瞪着眼睛看着里头的群魔乱舞好一会儿,还是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再三抬眼确认头顶上的招牌是“灵栖”而不是“魔栖”。我撇过头看小黑,他虽也是同等尘满面鬓如霜的待遇,却丝毫不减清俊之姿,还是好看得没天理。反观自己惨兮兮的一身尘灰,想也不用想就能在立即描画出自己狼狈的模样,戳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一个低眉顺眼的洗脚丫鬟。
暗暗叹了一口气,我暗自哀叹,这老天爷对每个人未免也太不公了些,若单单是皮囊也就算了,偏偏连气质都比不上。再回过神来时,却见他已在看我,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我心里一凛,忙七手八脚地用袖子随意抹干净脸,扯开一个天怒人怨的笑容准备来个先发制人,不给他任何在心底嘲笑我的机会,“小黑呀……”
他果然没有再说话,只以眼神表明询问,“?”
我心里暗喜他终于上当,面上一本正经地正欲随口诌句甚么良辰美景奈何天春宵一刻值千金,却又是毫无征兆的一阵尘灰袭来,还伴着“哦呵呵呵你快来追我啊”的娇声轻笑,我一时间被糊得满眼的泪,嘴里全是干涩的颗粒,我假作镇定地掸了掸身上沾粘的尘埃,低头看了看熟悉的浮雕蝶戏芍花门槛,又指着里头依旧兴致勃勃地在跳大神的龙阳兄弟花,不容置疑地咬牙切齿,“我们一定还是在瘴墙里头吧?那两个是魑魅魍魉里面哪一种?哪一种!”
小黑很适时宜地默了。
那头眼尖耳利的清风早已发现了我,忙扭着小腰挥舞着粉红绣花的小手绢一路娇笑地迎过来,我第一反应想躲到小黑身后避难,却突然想起清风不同于常人的性取向,几番盘算之后结论是这面容俊俏的小黑大概比我更加危险,只好秉着“女侠救美”的原则闭着眼睛壮烈地停留在原地,接受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销魂抱,外加一句娇嗔“怎么一直站在门口啊还不快进来?”
我咬牙切齿地干笑着,“疯子啊,进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头……呃,是什么情况?”
清风倒是一派轻描淡写,“哦,显而易见的,我和我家小晏晏在打扫啊。”
说这话时他的身后赫然是一片肉眼可见纷纷扬扬的灰尘,在暮色照耀下很是没有说服力,其中一团较大些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几个圈儿轻盈地落在了清风啪嗒啪嗒不断眨着以示自己无辜的眼睫毛上,脚底下尚有一对耗子吱吱地叫着跑了过去,很是欢快。清风面不改色地信手拿下灰尘,又暗自三两下踢开耗子,继续对我们笑,“有什么问题吗?嗯?”
这回我跟小黑出奇默契地一致保持沉默姿态,由冷眼看着出现在眉飞色舞的清风身后的邱五晏镇定地一锅铲拍晕他作为结束,“进来吧。”
“你们刚才在搞什么,疯子艳鬼上身了,还是你和疯子都艳鬼上身了?”身上已是一片脏兮兮,自觉再没资格嫌弃恶劣的环境,我认命地连椅子上沾染的厚厚一层灰尘都懒得拂去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安安心心地趴在桌子上摊成一团不思进取的烂泥。
“来代送花染的喜帖的,‘顺便’赖在这不走,说是要一起清理,结果又说他怕耗子。”邱五晏脱下用以隔绝灰尘的罩衣,从里头的衣襟里拿出一封烫金描花的喜帖扔给我,我忙以饿虎扑食的姿态扒拉过来看。
喜帖尚带着几分馥郁的胭脂花香,上头缀着几只小花,着实讨喜得紧。上头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花染和她未婚夫的名字,秀气的字迹一看便明晓是出自花染之手,比起我那鬼画符的字不知要好了多少。我又瞟到日期那头,四月初十。
我皱了皱眉,“这上面怎么写的是四月初十……那岂不是就是明日?今儿个刚出了鼠患,明日就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他接过来看一眼,又丢回给了我,“上次到现在已延了快三年,按照当朝律例,若是再延便是要自动解除婚约了,这次说什么花家也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把染丫头嫁出去,想来,应该出不得岔子罢。”
好人家大多都是对解除婚约讳莫如深的。我赶忙点点头附和,“也是。”想来此时花宅的鼠患也解决了七七八八,花家夫妇最是疼花染,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心中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挥散不去,惹得心慌,只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把药带回来了。”
邱五晏闲闲地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拆药包时只见他脸色骤然微变,又将麻绳一圈圈地缠上,拧着眉沉声问道,“买的不是砒霜么,怎的掺了别的东西?”
“哦,药铺里砒霜卖断货了,小丁便给了我那个玉什么的粉,说可以暂时抵一会。”我见他凝重的神色,不禁有些紧张,“怎么,是假的吗?可是我听说花堇也买了这个呀。”
邱五晏的面色稍微放缓了些,“倒不是假的,只是有些危险。倒没想到那小伙计竟会给你这个。”
“那即是什么?”
他笑了笑,“阿若,你可有听说过化尸粉?”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我松了口气,不屑一顾,“若这么说起来,砒霜不是更危险么,咱们还不是照样好好地用么,一点事儿都没有,也没见你紧张过呀。”
邱五晏却突然笑起来,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老气横秋的语气,“阿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呀,世上的很多事,都要比死可怕得多了。”
我也微笑地看着他,很是高深莫测,“比如说清风醒了?”
“……”
清风摸着后脑勺鼓起的大包,笑眯眯地朝痛下狠手的邱五晏飞了两把娇滴滴的小眼刀,又竖着大拇哥夸奖我,“若丫头眼神真好。”
我顶着满脑门的灰尘,稍微一动身便是扑棱棱的一阵灰尘下来,呛得我好一阵咳嗽,于是连头也不敢转,只僵着脖子瞅着他以傻笑代表回应。
清风浑不在意我的敷衍,只随意用发簪挑了一些药包里的褐色粉末,放在鼻前嗅了嗅,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哟,玉面粉,薛恒那家小药铺还真敢卖。”
我惊讶,“怎么?疯子你还会辨别药材?”
原来如今竞争已经如此凶残了吗,似乎每个人都不干正事,跑堂的会武功,掌柜的逛青楼,厨子私营小药房,卖胭脂的画春宫,就连算命的都能辨药了……我努力算着自己的特长,却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别无优处,不禁担心若以后灵栖倒闭了该如何生存下去。
“这有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