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一句,她便知道花堇是误会了。长姐?谁是她见鬼的长姐!
但她并不打算解释,她之前从未知晓原来人类的眼睛里可以一时间变换如此多的情绪,从惊愕、困惑、痛苦,再到彻骨的仇恨,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火势撩天,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左脸一片血肉模糊的花堇,原本打算再推她一把直接来个干净利落,却在盯着花堇那熟悉的眉眼半晌后决定离去,在转身的一霎那,便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
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忆起什么血脉情分,而是因为当看到花堇望向她的眼神那一刻,她便已经明晓,她的复仇已然成功了。从今日开始,她这个好妹妹将跟她一样,以仇恨和鲜血蒙蔽灵魂和心,不,甚至比她还要可悲,因为她起码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恨的是谁,而花堇……恐怕一辈子都再也不会知道了。
既是如此,留她一条命,何乐而不为?
大火之后,她果然兑现诺言地出现在薛恒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是花琦,花家夭折的第二个孩子,当然,现在是游魂,要做的是就是报仇,现在突然又有了个新目标,就是嫁给你。”
薛恒显然愣了一下,便也笑应了。
因了那句“复仇”,他们随花家迁徙到朝花镇。
迁徙到朝花镇的那一夜,也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精心打扮,红妆妖娆,薛恒却因为长期跟她相处过于亲密,阴气侵体而昏迷过去。她不以为意地在他苍冷的嘴边印下一吻,陪他度过了没有肌肤之亲的洞房。从此夜夜都是如此,白天她拈花把酒,他研究药谱,晚上他昏睡,她便在一边守候他至天明。
她虽然是只鬼,还是只好看的妩媚的艳鬼,却不通人事,便也觉得这样的夫妻生活甚是不错。
番外·花琦篇(三)
而花家之前那场肆烈的大火,她未曾提起,薛恒也并未过问。她知道他已猜到是她下的手,只是不愿去证实。他心善,根本不能接受这样暴戾的她活生生血淋淋地暴露在面前。人类或许总是这样可悲的,对既定的事实却不愿去相信,不愿挑明,最终害人害己,反而落了个不痛快。
他们一人一鬼,彼此都心照不宣。
直到一日,镇上的算命先生清风来访,听闻与薛恒是老相识,她正要去里头唤薛恒出来,却被他生硬地唤住,“夫人,我是来找你的。”
来者不善。
但是那又何妨?他伤害不了她,所以她不怕他,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爱的人才能伤她。她回眸,盯着清风严肃的眼,终是莞尔一笑,“好,那我为先生泡茶。”
清风毫不客气,上来便咄咄逼人,开门见山,“你还不打算离开他?”
“他是我夫君。”她铺开茶罗,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轻描淡写。
他话锋一转,“孽事做尽,你不怕折损了阴寿?”
她圆润的指尖从从八宝珐琅茶罗的一个小屉里捻出一撮茶叶,又仔细地剔去细碎的茶叶梗,在人间待久了,这些精细的东西便也无师自通,“阳寿都折干净了,先生认为我还会怕折阴寿?”
“他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清风的手指扣住雕花磨圆的桌角,似隐忍着强大的怒气,“你再这样执迷不悟,迟早会害了他!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了,你不能让薛家绝后啊!”
“先生真是好管闲事。”她敛下眼,为他淅淅沥沥地沏上一壶上好的银针,汝窑烧出来的瓷釉面温和,碧色的茶叶细软,搭配起来正是再好不过。银针在琥珀色的茶水中缓缓舒展开来,然而上头倒映着却只有清风怒气冲冲的脸,她的影像早已经虚空不见,“我之前从未知道夫君的事原是由您做主的。我或许不行,难不成先生便能替我夫君绵延子嗣传宗接代?”
清风拂袖而去。
她也不恼,只端起尚且温热的茶盏一饮而尽,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霎那间出现了一滩蒸腾着热气的水迹。
茶水根本无法入喉。她站起身来,睨着湿濡的地面,骤然嗤笑出声。执迷不悟又何妨,人鬼殊途又何妨,如果事事都要计较再三委屈自身,如果相爱相守的人们都能放弃得这般轻易,人世间哪还有那么多叫人生死相许的传说?
她还是很开心的,她知道这清风早已给了薛恒令她魂飞魄散的方子,薛恒当场虽然收下了,却在清风转身之后随手丢入了一边的湖里。那时候她就在一边瞧着,直到他凉凉地说了一句,“出来吧,我薛恒说什么也不会谋杀亲妻的。”
不去理会他是怎么感知到她的存在的,反正问了也只不过会轻飘飘地得到一句“心有灵犀”,让她简直想向别的鬼学一着读心术。她理直气壮地跳出来,不由分说便给了他一个真心实意却冰冷的拥抱,耳畔是她轻喃给他听的一句话,简短、清淡,却让他更加抱紧了她,“我很高兴。真的。”
很高兴,他没有背离她。
“相信我,”他在她耳边呢喃的声音愈发虚弱,轻若蚊鸣,却字字清晰,似是誓言,“阿琦,你要相信我。”
她点点头,顺便接住了他又昏过去的身体,复叹息着摇摇头。她这个好夫君,终究还是身子太虚。
第二场大火,在她十九岁的年华。
她开心地唱着镇魂曲,看着前几年还处处维护长姐的花堇微笑着将毒胭脂涂在她长姐的唇上时,她在一边笑得比花堇更加妩媚。待尘埃落地后,她一扬手,便将绣房染成一片耀眼的血红。花堇没有尖叫,也没有逃,事实上她也逃不出。一场火过后,底下的污秽和恶毒,都干干净净。
她便成全她们姐妹情深的好名声。
然而这一次,她刻意地留下了她的爹爹的性命,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好女儿和夫人相继死去,留他一人疯疯癫癫地苟活于世。清风将他送到药堂里来时,明显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她妩媚地回视他,将他赠与一切愤愤都化作千娇百媚。
“你想要报仇的人,现在就在我这里。”薛恒疲倦地挥了挥手,她这时才发现他已然很虚弱了,连扬起的衣袂也是死气沉沉的,嗓音喑哑,再不复初见时的清朗,“你还想要继续吗?”
她转过头,看着暗房里形容呆滞的父亲鬓边斑白的发丝和枯槁的面容,心中却没有半点怜悯,只觉得快意非常。到底是在开心些什么,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她又看着薛恒的脸,忽然有些恍惚。他之前总在她耳边呢喃的是,“阿琦,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无奈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