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地觉得这只强词夺理的小妖精似乎比师傅口中所讲的洪水猛兽还要危险。hongteowd
见他还是不予理睬,她转了转眼珠,手背过后去施了个小术法,便变出了一只酒囊来,他毕竟年纪小,还是个未经历过太多的孩子,见她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物什儿难免有些好奇,只别别扭扭地问道,“这是什么?”
小和尚上钩,怎能不顺杆爬?
她存了坏心思欲撺掇他破戒,只卖弄似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巧地道了一句,“好东西。”说罢,便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儿将手中的酒囊里头的酒半推半就地倾数倒入正不住念着“阿弥陀佛”的他嘴里。
此酒名唤女儿红,她此前只听说是人间里头最受欢迎的酒,如妖娆女子柔情万千,绵柔甘长,顷刻便能入喉,他便是想吐出来也无可奈何。他虽之前从未喝过酒,但也觉得此滋味太不对劲,一时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是妖精,却也长得怪好看的,比他娘都要好看。
桑枝坏心眼地走近了一步,“咦,小和尚,你怎么脸红了,莫不是觉得我太漂亮了?”
这一句她本是玩笑,却倒是误打误撞地道中了他暗藏的心事,他的脸瞬间滚烫更甚,她又靠近一步,想递给他帕子好擦去他嘴边残余的酒渍,于是便“哎”得招呼了一声。
小和尚落荒而逃。
然而她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她在这空寂得只剩妖怪和野兽的山林里已无聊了已多日,这会突然碰上了一个能跟她说话的人,还是个好看得一塌糊涂的小和尚,难免兴奋异常,闲暇时间就开始她的调戏小和尚之旅。
“小和尚,你为什么要来当和尚而不去当道士啊?”
“……”不理不理不理,坚决不能理,上次已然被她哄着破了戒,昏昏沉沉了好几日,这次再怎么说也不能理这个爱骗人的妖精了。
“小和尚!”她以为他是没听清楚,便好心地把声音放大了些。
他依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着,紧闭双眼,就着原地打坐着,平静的神情很是端庄肃穆,仿佛没有听出她语气里隐约透露的嗔意。
见他怎么唤也不肯理自己,她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也有招,霎那间换了一张面孔,委委屈屈地扁着嘴仿佛快要哭出来,“你肯定是嫌我是妖精了,妖精怎么了,妖精就没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吗……我还以为你与他人是不同的,没想到你还是看不起我嘤嘤嘤嘤嘤……”
果然……
他被她的哭诉扰得不胜其烦,睁开眼睛本想赶她走,可是一睁眼就瞧到她泫然欲泣的眉眼,心又不自觉软了下来,在冠冕堂皇的”一心向佛自愿皈依”的说辞挣扎间,最终还是决定对她照实话说道,“……阿娘说如今天下独尊儒术,寺庙香火也旺,比道士好混口饭吃,起码,起码不会饿死。”
番外·桑枝篇(二)
“喔,”她瞬间收起了似乎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笑得无比浓丽的眉眼都挤到一起,明明是丑丑的,可是却在树枝间偶尔散漏下来阳光下却出奇的娇俏动人,他不禁看痴了,却见她又是一派天真地问道,“可是你们和尚不是可以不吃不喝不洗澡好几年吗,最后呼的一下就坐化了不是?”
真是个笨妖精!他黑了张脸,恼怒怎么会被这样一只总该糊弄人的小妖精晃过了神去,心里忙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嘴上口气也硬梆梆,“……那个,你说的那是苦行僧。”
“哦,是吗。好嘛,小和尚别生气别生气。”她忙吐了吐舌头,又欢喜地跳起来抢先摸摸他剃得溜光水滑的光头,疑惑道,“哎呀,你怎么只有三个戒印啊,一点也不对称,我看山下别人家和尚都有十二个的!左边一排右边一排,可好玩了。”
“……”这笨妖精的问题怎么那么多!
她漂亮的眼睛里一转眼又蕴满了泪水,状似无辜地朝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仿佛只消一声令下就要落下泪来,“你肯定是嫌我是妖精了,妖精怎么了,妖精就没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吗,什么什么,你没有?我不管我不管我才不相信你,你就是看不起我,嘤嘤嘤嘤嘤……”
他被她连哭带怨的絮絮叨叨搅得颇为头疼,虽然心里不断默念“她是装的她是装的”,最终却还是熬不过这般折磨人的浩劫,无奈地解释,“我还是个小沙弥,按师门规定只能烫三个,等以后,还是要再受戒的。”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立马将眼泪收回去,只依旧含着泪眼,巴巴地看着他头上的香疤,声音有些怯怯,满是怜惜和同情,“哎呀,那烫这个的时候……你疼不疼?”
他不自觉有些发愣。疼不疼?何人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师傅年纪已大,成日闭着眼在禅房里打坐,很少见到他的人影,师兄们都少言寡语,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着的。他幼时本是极活泼的性子,可稍微多问了些话就要被师兄瞪一眼,有时还会被含蓄地责骂一顿。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久而久之他也旋即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模样,连受戒时,艾绒团在头上燃烧又在烧到最后一截时被捻碎时,他也只是死死咬着唇,如何也不吭一声。师兄们和师傅都对他这副样子很是满意,说是他沉稳了许多,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察觉不到疼痛。
然而只有他心里知晓,他是真的疼,虽还谈不上到心神俱裂的程度,却也让他好几天一察觉到头上的疤就禁不住手脚哆嗦,烫完艾绒后还要求不停地走动,以防疼痛乃至形神涣散,他几次走在那阴翳山林小道之中时都几欲昏过去,只觉得眼前都是花的,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熬过那噩梦般的一天。
她小心地看着他微微有些阴沉的脸色,这会儿已然抢先着急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儿在睫毛上晃着晃着,让他总想玩笑似地伸手把它拂落,好半天才忍住了手,只听闻她忧虑地絮语道,“嗳呀嗳呀,真的那么疼啊,嗳呀嗳呀,那,那你还是不要烫了,我刚才是随口胡说的,你可别当真,十二个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三个好看,三足鼎立,多可爱,千万别再多了。”
他失笑。心里突然觉得在修行的寂寥时间里,身边有个这样性格跳脱的小妖精陪伴,倒也还不错。
刚起了这个念头,他就忙闭着眼急急默念了一遍金刚经,暗自恼自己怎么动了这般不齿的心思,且不说她是个女儿身,而且还是个妖精,更触犯了出家人修行的大戒。自己怎么能跟她这样的……厮混在一起呢,师兄和师傅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惩罚他。想到这里,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边转过头正色道,”桑枝。”
刚才还泪光闪闪的她此时正兀自折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半蹲着身子饶有兴趣地逗弄着一只在花瓣上爬行的小蚂蚁,听闻他唤她名字,便随意地应了一声,撇过头来,“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