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门槛时我不自觉往后头望了一眼,屋内幽幽升腾的香气白烟中我看不清那个女大夫的表情,只觉得泛着柔光的薄纱摇曳中,她隐匿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弯起,似乎是在笑。
……
因在药堂耽搁了些许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然很晚了,黑漆漆的大堂里只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大抵是为我留的,我打着呵欠端着油灯走上了楼梯,正打算洗漱后便去睡一会好补偿我近日来的连夜赶工,未曾想却在走廊处撞见了小黑,我将手里的油灯端的更高些,才清晰地看得到他的眉目,“小黑,你怎么还没睡呀?”
小黑带着冷意的眸子清清淡淡地落到我的脖子上用红线串挂着的刀穗上,一瞬间常年冷清凉薄的眉目却骤然解封开来,宛如乍然还春一般,我正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美色震得心神荡漾间,瞥眼瞧见他清清冷冷的面上似是失笑,顺带着连平时总是沉沉郁郁着的语调传入耳中时,似乎也莫名地因为这分难得的笑容而温软了几分,听着一阵没由头的舒服,“怎么挂在脖子上了?又不是那西域的骆驼,还要挂驼铃。”
见他提起,我把手中的油灯搁置在一边的案几上,七手八脚地把半隐匿在层层衣衫里头的刀穗给扒拉了出来,豪情万丈地拍了拍小胸脯,倒也不在乎他说的甚么“骆驼”,只朝他邀功般地应声道,“你看,这样不容易丢啊。”
正说着,我又想起了怀中揣着的荷包,于是大剌剌地死扯着他衣角进了卧房,也不避嫌,只想着赶忙把荷包拿出来,装作漫不经心一般丢到他手里,又转过身去翻箱倒柜找了个小香炉,把那个女大夫赠与我的香料挑出些,精心地焚上。
房内寂静,我背对着他,作满不在乎地絮语道,“哎,你送我刀穗,我也送你一个辟邪的荷包,你瞧,是用艾草薰过了的,里头还放了雄黄,狗牙,唔还有什么来者的……哎呀,反正都是辟邪的玩意儿,今日说起来还要托邱狐狸美色的福,镇上新来的那个女大夫主动舍予了我一包驱鬼的香料,你先在一边熏一熏外袍,这样就万事俱备啦!”
许久都没有回音,我偷偷瞥过眼去,见他垂眼拿着荷包翻来覆去瞧了一番,面色隐约有些古怪,却也不像是嫌弃的模样,只是似乎纠结了半天,才终于出言疑惑地问我道,“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我心里早猜测到他会问这个,只当他是被我精妙的奇思妙想而震慑到了,只反过身来,洋洋得意地道,“哦,当然不是寻常女儿家的那些鸳鸯啊牡丹啊什么的,忒俗气。这荷包既然是赠与你辟邪的,这上头的当然是貔貅啊,听人说这貔貅有镇宅辟邪的灵性,嘴大无肛,不但能够辟邪避灾,还能够招财纳福的。”
一边说着,我瞧着他的目光似乎往下移,我怔了一下,忙背过手去,别扭地扯了扯衣袖,掩饰住手指上被针扎的细碎伤口,继续与他絮絮叨叨。
小黑并不说话,只安静地听我在一边笑闹着,似乎也没注意到我刻意的小动作。我心里略微有些失落,本来是不想让他发现我的笨拙的,然而他真正没有注意到那些伤口时,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些涩涩的,或许是私心里也是想他能够多关心我一些罢?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已经开始变得如此在意,越是被人劝告不要接近,便越是不服气地想要去接近,越是看透旁人的爱恨别离,便越是清晰地明晓内心的感情,害怕总有一天会明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错过。
说着说着,我骤然住了嘴,然而死死地盯着小黑冷冰冰的的脸半晌后,终于憋不住噗哧地突然笑出声来。果不其然接收到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我忍住了嘴边荡漾起的几分笑,只游离着眼神诚实应道,“小黑,按照戏折子里来说,我们这样交换信物……好像接下来要定终身然后私奔了啊?”
“……”
此时窗外的月色正好,室内焚着的熏香飘忽起飘渺的香气几线,哪怕是我这个外行人也只消一嗅便知晓是配了上好的料,难为那个女大夫还硬要说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天时地利人和,在如此美好的氛围之下,我还欲再掏心挖肺地酝酿些什么……比如“这些日子认识你很开心”之类的矫情话。然而刚斟酌着张开口,便只觉得房内不知什么时候大肆充斥的甜腻香气已经幽幽地侵入全身,在逐渐昏沉的神思间肆意蔓延开来,宛如一条小巧却烈性的金环蛇,隐匿在不可觉察的角落处匍匐蜷缩着伺机出动,而后趁着人不注意,便精准地咬住了最薄弱的那一块地方,攻占全身。
我尚存着几分清醒,只不甘愿地扶着低矮的案几脚步虚浮地摇摇晃晃了半晌,还欲垂死挣扎一番,最终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眼前一黑,顿时便没了意识。
失去知觉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医者兽心摔壶祸世,她大爷的居然卖假药!”
第十一章绝处逢生
迷迷惘惘间,好像在一瞬间内经历过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幼时自乐麋山上燃起的那一场灼热的熊熊烈火,另一边则是带着交横藻荇特有腥味的无望深潭,两相变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时而在交界处的黑暗中穿梭过几道虚幻的光彩,仿佛在黑暗中掠过大片虚妄迷幻的流光飞花。
我困倦异常,却无法睡去,感觉全身外表明明还是完整的,然而身子里头却仿佛破碎了一般,撞击着撕裂着,仿佛永无止息。我蜷缩着身子,死死地憋着鼻息,以让自己得到暂时的镇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不停纠缠折磨着我的烈焰和冰潭都尽数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停的下坠,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似乎时刻都要落入空洞的深渊,甚至连回声都会听不分明。
我的眼前俨然是一片慑人的漆黑,耳畔处听不到下坠时的风声,也无其他的声音。仿佛是一场无穷无尽的静寂杀戮,钝刀折磨着人濒临绝望的心神。
我想嘶喊,然而喉咙里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于是便放弃了蜷缩的动作,转而惊恐地在这虚无的半空中挣扎着胡乱扑腾着手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这般唬人的虚幻中乍然睁开眼来。
感受到了周围丝凉的风,我正欲舒缓下一口气,然而却冷不丁呛了一口冰冷的水去,自喉咙处咕噜噜地冒出一串水泡而来。而冰冷的水猝不及防地从张开的嘴直灌至胃里,透彻心肺。我全身一凛,慌忙从纠缠的衣衫下伸出手捂住了口,又死死地沉住气,眯着眼屏息看去。
眼前这哪是我的卧房,简直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潭。
心神刚涣散了几分,便又是一阵呛,我再来不及去思考为何大梦醒来竟会又遭到如此窘境,只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拼着半吊子凫水的技术扑腾着浮上水面,露出了半个头顶去,竟也让我好巧不巧地抓住了一块腐烂了大半边的浮木。
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我使了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