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姬打量的目光游移了几分,忽觉姜慕的榻下乎有一只黑糊糊的东西,似乎是从他怀中掉入床榻之下的。她好奇地走近了几步,借着窗外的月色看去,才见是一只朱面香囊。
与他相处这么些天来,还从未见过他身上有过这般女儿家的小玩意儿,想来平时应当是贴身收藏着的,也说明……那个送香囊的人,对将军来说,定然是很重要的罢?
扈姬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拾起了地上的香囊。香囊口尚未扎紧,她这么一动弹,去便从里头掉落出一片干枯了的杜若花瓣来。扈姬借着并不分明的月色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状若无事地装了回去,又端详着上头绣得歪歪扭扭的貔貅,看起来便知道年代久远,也明显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只可惜……扈姬撇了撇嘴,这手法未免也太笨拙了些,这般粗劣的针脚,竟然也能拴着他那么多年?
乍然,一只火折子凭空“咻”地迅速从她耳边擦过,一时间划破了她耳畔的空气,精准地打亮了她身后的一盏烛火,灯火通明之间,姜慕从榻上出奇冷静地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目间依旧是结满了冰霜,还有几分戒备,若不是她亲耳听见那声呼唤的的确确是从他房中传出,她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终年如孤山雪岭的男子会发出那般温柔的呼唤。
“奴在房外听得将军似是在传唤,便进来看看,未曾想拾到了这个,”扈姬仅愣神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平静地将手中的香囊递还给他,看着姜慕在触及到那只香囊时嘴边噙着的一份若有似无的笑意,假作漫不经心道,“将军喜欢杜若花?”
“算是罢,”他拧眉回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溯那句梦呓的起源,忽的自嘲一笑,继而微微颔首,也并未解释那句暧昧的轻唤,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是稍微放缓了一些,便算是回应了。
扈姬站定了脚步,想听他的回答,然而只见他一边将香囊重新放入怀中,凉薄的嘴角难得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轻淡笑意。扈姬一时被眼前的美色晃神间,只听得眼前那个常年沉默寡言的男子此时口中喃喃自语道,“与其说是喜欢花……”
女人天生而来的敏锐让她倏然竖起耳朵,急于听他口中的下半句话,然而姜慕却是及时地刹住了话风儿,看样子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说下去。
扈姬心中虽是气恼,却终究是无可奈何。即使跟面前这位冷面冷情的将军相处不过几日的时光,她却也已然将他的脾性大致给摸了个清儿,若是他执意不说,她便是使出十八般武艺,也是无可奈何的。
“将军,那你方才……”扈姬被他欲言又止的话激得一瞬间仿佛气血上涌,冲昏了头脑,她不甘心地急急唤道,一心只想着定将那句“阿弱”给问个明白。
“什么?”他语调冷淡。
话刚出口,她已觉自己出言莽撞,便只扯出云淡风轻的一笑,朝他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奴想是乏了,一时无端端朝着将军说了许多胡话,竟忘记了自己身份,将军切勿见怪……奴先失陪了,明日还有水路行程,舟车劳顿,定属不易,就请将军……也早些休息罢。”
他沉默点头,并未有疑。而她转身离去,眼眸中蕴藏着的一点希冀的光,一点点,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走的是水路,她强撑着因为心力交瘁而显得软塌塌的身子,艰难地行至滑腻的滩涂边,正要迈脚登船,忽的感觉到了什么,弯起指节,轻轻地掸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袖间伏着的异物,低头看着随之跌落于水面上的一抹青黄,只觉得这只虫子模样古怪,从未曾见过,便随口问道,“那是什么虫子?”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蜉蝣。”
“蜉蝣……”她口中轻声重复了一遍,重新定眼看去,忽的一笑,颇有几分嘲讽的意思,“哦,原来就是那书上所说的朝生暮死的蠢物么。”
他抬眼看她,眸光里隐隐含有疑问之意,似乎是不明白她如何会发此感叹。
“我不喜欢它。”扈姬直起身子来,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随即莹润修长的二指轻错,便已然轻而易举地断送了那只浮在水面之上的小蜉蝣的性命,颇有几分蛮不讲理。
“印象中,你似乎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站在她身后的姜慕微微皱眉,难得主动挑起话题。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般无情的人。然而好在……她到底还是让他有了“印象”吧?
她微微瞥眉,随即转过脸来,朝他璀然一笑,并未出言辩驳,只是歪着头软软地反问道,“那将军呢,将军有吗?”
“有。”她没有想过,姜慕居然答得毫不犹豫。
这一刻,扈姬倒出奇地希望他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不要回答她的问题。
扈姬心口蓦然一疼,仿佛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然而不消半晌,扈姬便已然很好地将情绪深埋在心底,虽然害怕听到他的回答,然而依旧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道,“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慕不紧不慢地上了船,口中话语模棱两可,似乎并不想多说,然而听入人耳中却又是该死的柔情,一触及便深深刺入内心,足以让人万劫不复——“是一个我想当做妻子来看待的人。”
第六章我想她欢喜
妻子……难不成是他之前说得那个发妻?
扈姬敛下眉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以为他只是因为死守在那个小地方,太久没见识过外头的锦绣风光,才得以如此坐怀不可乱,可是如今……他在外头已然见过了那般多的万紫千红,竟然还能记挂着她?
“那……这个女子,对将军来说,真的很重要吗?”扈姬还是有些不甘心。
“嗯。”姜慕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平日里明明是那般冷淡的性子,此时居然也肯接二连三地应人了。
对于这般鲜明的转变,她心里并非是没有一丝不忿的,然而旋即又绽开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借着他的话茬儿乘胜追击一般地旁敲侧击道,“有多重要?能让将军您用心至此。”
扈姬从始至终心里是有几分期待的,说来也好笑,她便是想亲耳听听从这个冷面将军口里说出来的情话是如何的绵绵动听,然而又有几分不屑,因为男人面对这类问题时,大不过也只是“很重要很重要”,抑或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到时候她自有一百种理由说服他放弃那个百无一用的小糟糠。欢场长大的女子,最是清楚男人的脾性,若连这点挑拨离间的手段都没有,又如何能引来那些达官贵人争先恐后地递上缠头?
然而千算万算,她也万万想不到,眼前的男人敛下了往日里冰冷的眉眼,连凌厉的五官似乎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