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失色,嘴边的话也断断续续地,总说不安稳,差些也要与他前面跪下,“花掌柜!您,您这是做甚么!快起来!这……”
先前参与救火的众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皆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我反被蜂拥的人群挤到一边,只能跳着脚看向里头,却见几个平日里与花掌柜交情不错的人欲前去搀扶均被他发狂地推开了,如灭焰之烛般绝望的眼里满是戚戚的血泪,甚是可怖,而他的眼神涣散,喉咙发出的声音古怪而刺耳,干涸龟裂的嘴里只不断嘶喊着“阿琦、阿琦……原谅爹爹,求你原谅爹爹,别来了,是我的错,我的错,别再来了!爹爹送你去超度,爹爹求你了,那可都是你的亲姊妹啊,你于心何忍,何忍……!”
阿琦?爹爹?我本以为花染、花堇的姐妹反目已是最大的秘闻,听花掌柜这么一喊,只觉得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讲到最后,花掌柜早已涕泗横流,他平时一直是个顶体面的人儿,因为一丝不苟死要面子的特性,以前还老被我和花堇背地里叫“佛无香”,取的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之意。然而此时的花掌柜却浑身粘染着浓浓的尘烟,在地面上滚爬着,狼狈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的脸上满是惊惶和悔恨,偏执的眼里神经兮兮地四处搜寻着,怎叫所见所闻者不觉辛酸?
而那头他还在继续念着,“三年前的大火,近前的夜半扰室,一桩桩一件件,你报复得还不够么!十九年前是爹爹不好,是爹爹顾着跟你娘闹脾气,没照看好你……你病重夭折,疼得也是我和你娘的心啊!你有怨的,你有恨的,统统都冲爹爹来就好!我这把老骨头,随你去也就罢了,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你的两个姊妹啊!她们都是无辜的啊!大火、大火……咱们都搬了地方,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爹爹,不肯放过我们!”
听到最后,我已震惊地捂住了嘴,全身寒毛倒竖——这么说来,三年前那场大火时推花堇入火海的,深夜在花堇床前徘徊不去的,并不是花染,而是那个早已成为亡魂的花琦!花堇只道与她容貌一样的定只有胞姐花染一人,又怎会想到十九年前生的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这么三年来,她都恨错了一个人,也报复错了一个人!
第二十二章报应
花掌柜已然如疯魔了一般,横冲直撞着每每抓到一个女的便不住含泪唤着“阿琦”,直把人吓得落荒而逃后,他便继续挥舞着破破烂烂衣袖下的手抓人,然而这次再没走几步,便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我死死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眼,只觉得眼前的花掌柜无比的面目可憎,无论如何破败,也一点也不同情他。
有时候恨上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么容易,花掌柜明明便知晓花堇近来睡眠不安稳的原因,却只斥责她疑神疑鬼。如果早些能跟花堇坦白自己早年做的孽事,就算这两场大火不可避免,但也不至于落到了姐妹反目相残这个地步。
她们结局凄凉,他结局也怎能好过?
围观的人潮中一片哄动,说什么的都有,杂七杂八的闲言碎语不绝于耳,恍若虚幻。最后还是神出鬼没的清风突然站出来,截住了众人或无心或恶意的纷谈,“花掌柜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的!大家都散了吧,留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先搀去薛大夫的药堂里瞧瞧,再另外做打算。”
清风在镇上说话还是有些威信的,众人见他已然这么说,也只不过是摇头太息了一番,便零零散散地三二结伴交头接耳地离去了。我睁开眼睛,也准备随着人群离去,却不经意瞥到花掌柜的身后街角处,赫然有一个穿着水绫红袄的女子娉娉婷婷地撑着一把玄伞,伞沿放得出奇低,半遮半掩住了大半张面容,只余留下一抹涂着浓丽口脂的唇,唇形姣好,艳丽非常。
我不禁顿住了离去的脚步,第一反应便是向来那以红装示人的眉娘,却立马觉得不对劲,眉娘向来不喜参与这般的场面的,更何况身形也不像,又疑如今正是大晴天,那人又怎会突兀地撑着一把伞?正迷惑着,那个站在街角处的女子却缓缓地提高了伞,终于露出了那隐匿着的大半张脸来。我眯着眼睛仔细瞧去,却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那张脸……那张脸……岂不是花堇花染的模样!?
那个女子似笑非笑地抬眉看着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捂着嘴咯咯地轻笑着,涂抹得浓艳的檀口轻启,嗓音空灵仿若在虚空一般,“星星之火兮,若火燎原兮,不可向迩兮,犹不可灭兮……”
火丧镇魂曲。
在场的也有旁人,可我却看他们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她是花琦!趁我正愣神之际,她笑意晏晏地复压低了伞沿,如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地转身,隐进了那个即使在正午也取不到光的街角。
我一凛,心念还未转,身子已自发地拔腿追去,却在半路冲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我低着头急急道了句“对不住”便要继续追去,却被来人捉住了臂膀,我回头看去,却是一脸平静的清风,我挣扎着,一边惊呼,“清风!我看到花琦了!”
“我知道。”清风依旧未放开钳制着我臂膀的手,平日轻佻的语气此时却放得慢而悠长,如密语一般,“但是阿若,你要忘掉你刚才看到的。有些事见到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譬如,你觉得薛恒如今的日子,过得好吗?”
我乍惊,抬头看向他,清风却似早已预料到了我的动作一般,在我抬眼的一霎那便快速撇过了头去,安然地避过了我审视的目光。我转眼又看向花琦出现的那个街角,哪里已是一片空空荡荡,仿若从未有东西在那里存在过。
我陡然放弃了挣扎,安静下来,“我知道了。”
清风这才如释重负一般地松开了我,摆了摆手,将我推到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小黑身边,才大摇大摆地随着花掌柜一流去向了薛家药堂。
小黑低下头看正失神的我,似是安慰般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
“小黑,”我因他的触碰而缓过神来,抬起手遥遥地指着被众人搀扶而去仍疯疯癫癫的花掌柜,问他,“那这也是他的命数吗?”
他显而易见地愣了愣,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清冷而疏朗的眉目俨然是一片慑人的平静,泠泠的声音在宁静得异常的夜里仿若珠玉,“这是报应。”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晓。清风、邱五晏,连小黑一早也都明白。我皱了皱鼻子,埋下了头,不发一语地转身,一心只想回灵栖去好好歇息一番再说。今日遇到的事都太过急转直下,我想我需要时间来消化。
小黑并未跟随,只在我身后突兀地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回一趟乐麋山?”
我前行的脚步在听到他问话的同时不受控制地一顿,猛地停了下来。我回过头来,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出此言。小黑却是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离乐麋山很近。”
的确,我怎么会不知晓朝花镇的城西口是离乐麋山最近的地方,以前在镇中讨饭的时候我便多次动了跑回乐麋山看看的想法,却又多次在跑到这里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把人各式各样的心魔比作一道坎,那么那个夜晚血流成河的乐麋山,大概便是我心中一道永远跨越不去的门槛,上头还贴了两道朱砂符咒,彰显着“胆小勿近”。
小黑还站在原地,没有温度的眸子淡淡地投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