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弯唇笑出来,信手摸了摸它警惕地拱得凸起的背脊,似乎是随时都要进攻的姿态,“这是我前些年的物什了,好看吗?”
“这是……”我这才断断续续地找回了语言功能,半是惊惧半是愤怒,“青鹭!”
他并不惊讶,依旧轻柔地抚着那青鹭鸟在阳光下溜光水滑的毛羽,“啊,是。ijiashe”
我此时也顾及不上了正在榻上歇息的眉娘,只感觉全身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努力稳着声线,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慌乱,骤然拔高了嗓音,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前些日子朝花镇里的血案都是你一手导演的吧!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青鹭漠然地用涣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似虚空如无物,“阿若姑娘你在说什么,青鹭听不明白。”
“你装什么傻,前……”
我质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平平静静地截了过去,“不过只是个木雕而已,我前些年瞧着雕得逼真,便买了下来,算来这物什已跟了我多年,上回与夫人……”他转眼瞧了瞧榻上的眉娘,别有意味地暧昧笑笑,“……走的急,便没有带上,今晨儿才托人帮忙送来,若是姑娘实在是喜欢,青鹭便是忍痛割爱也是可以的。”
“木雕?”我一时愣住,咽下了蹦到嗓子眼的话,耐着性子定眼看去,那青鹭竟还是维持着方才那个拱起脊背的姿势,连位置都无变动,而青鹭白皙的手肆意穿插在它的青灰色的皮毛中,它竟也无半分动弹,“……这是,木雕?”
他唇边勾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妖媚而邪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极致的蛊惑,“哦,莫不是把姑娘吓着了?也罢,姑娘若是不相信,尽可以过来摸摸,是不是木雕?”
心里还存着几分疑心,我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并不受他的邀请,只警惕地冷冷道,“不用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在我走近的那一瞬使唤那畜生飞身啄断我的脖子!
正两厢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嘤咛,应是眉娘醒了,而后便是一阵零碎琳琅的酒盏声,似乎是在找酒润喉。
青鹭低垂着漠然的眉眼,缓步走去,倚跪在床榻边上,低下头渡过了眉娘她尚存口中还未咽下的那一口迷幻的酒,半遮半掩在衣襟下的喉结轻微一动,便将口中的酒液咕嘟一声倾数咽下,清滢滢的酒液让嘴边蹭染上的一痕口脂更加明艳,便是在我面前竟也毫不避讳。
我以前虽然私底下也有好奇地偷偷向小丁或小王麻子之流借了几本春宫册翻来看,说来总也不过是男男女女,并无甚新奇,然而此时真正见到这份非礼勿视的亲热景象却还是傻了眼,只怔怔地看着眉娘懒懒地推了青鹭到一边,倦懒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缱绻,睡眼惺忪地看了我半晌后,温言问我道,“阿若,什么事?”
本在进门时便已打好了告假的腹稿,此时却突然面对着这般出状况的景象,我不禁结结巴巴起来,“啊,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哦,那个薛记药铺的掌柜的,薛恒大夫,昨夜儿……没了,因为平日里也跟薛大夫他有些交集,我,我就想向您告假一日,去送薛大夫最、最后一程。”
青鹭半跪在席间,又俯身推盏了一杯递到她的唇边,眉娘安静地低头抿了一口,便朝我轻轻地点点头,似是又累了,语调有些倦倦,“薛大夫仁义,是应该去送一趟,灵栖有五晏看着,无碍。”
“嗯……好,谢谢眉娘,那我先退下了!”我脸簌簌得烧得慌,再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听到她答应后,便谢了一句,飞也般地逃走了,隐隐听到身后眉娘轻描淡写的一句,“青鹭,你像是把阿若吓着了。”
而后是青鹭轻巧而娇媚地应声,“哦?这样,那倒是我的错了。”
耳畔一片嗡嗡作响的风声过后,这才终于恢复了平常。我不再仓皇逃离,改用小步慢慢地往前方挪着,脑内不住地消化着方才的所见所闻,一时惊诧难当,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撞了一堵冷硬的墙,我且当作这是墙,便将光溜溜的脑门子抵在其上,失魂落魄地作悲痛状蹭了蹭脑袋,又觉得不对劲。不解地仰头看时,却见是小黑。
见他惯常摆着的冷面上带了几分诧异,我眼角微微一抽,心里不禁叹了一声呜呼哀哉,为什么每次本女侠做出灭威风的事儿时总是能让他见到?
一时心里转了千百种念头,但又盘算着觉得上次的两眼一翻装晕结果被无情揭穿,还被大肆嘲笑了一番似乎很不妥,此时再转身撒开脚丫子逃跑太怂气也不妥,若把他一拳打晕毁尸灭迹……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反正让他受伤就更不妥了。
如此不妥来不妥去,便唯有装傻卖痴先发制人才是上上选,于是我浑作若无其事一般,还未说话便先扬起一弯甜笑来,面上慈祥而和气地念叨道,“哎呀小黑,你怎么在这里呀是要去找眉娘吗我刚从眉娘那里出来青鹭在那里你还是别去了有事的话晚上再说也来得及,喔我今天吃了两碗饭还是很饱你吃了多少呢要叫邱五晏再加菜吗今天那道醋溜鱼有点咸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今天外面蓝天白云的好看得紧后院的桃花又开了红彤彤的一拨可好看了你可以趁着消食的机会去看看别总闷在门外赏白玉兰啊,哦对了,小黑你到底是要去哪里来着?”
他先前一直保持着默然不语的状态,冷寂得仿佛气氛都要冰结过去,此时听到我的问话后似乎才有所反应,握着拳在嘴前,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别过脸似是失笑,“茅厕。”
我霎时愣住,随即侧身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儿来,努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意,“……您请便啊,要不要草纸啊,我这就给您送去,上好的,绝对不硌得慌……咳!”
“……不用。”
听到了意想中的答案,我呵呵地强笑,已准备遁走,“……好的好的,那您,呃,放心的去吧。”
看他脊背孤直的身影逐渐隐于走廊的黑暗处直至不见,我这才懊丧地拍了拍脑袋,顺带抹掉了脑门子沁出的一头冷汗,安下心来继续往前走去,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再三往后张望了几眼,终于发现了这份不对劲到底是源自哪里。
虽然我杜若确实算得上个不大不小的路痴,但是那边……根本不是茅厕的方向啊喂!
……
自青鹭出乎寻常地留下后,便开始默不作声地在灵栖里有了长驻的架势,而邱五晏和小黑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异常的情绪,仿佛是众人的一种默契,眉娘也未如对待往常的男宠一般强行赶走他,只吩咐我带青鹭熟悉熟悉灵栖里头,当作是明许了他的停留。
青鹭倒也真严格遵从了眉娘的那句“熟悉熟悉”,只寻了这日晌午的空闲,下了楼去四处翻翻找找,而后又捻起柜台上搁置的一页小册子,打量了几遍后,不解地问我道,“这是什么?”
我心里还道会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待好奇地过去瞟了一眼后,不禁有些无奈,“呃,账簿。”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是明不明白,复又似看见了什么惊为天人的物件一般,指了指墙上,“那个红红的呢?”